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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缨问鼎_分卷阅读_36

  这么对待流民,似乎太小题大做了。可是自家队正天天跑河里沐浴,孙焦也晓得郎主可能见不得人太脏,领着那群流民就下去了。
  梁峰扭头对绿竹道:“去唤阿良来。”
  不一会儿,阿良就来到了主院。看到成车的粮秣,他不由面上一喜:“主公,这是缴获来的粮草?这下可好了!”
  梁峰咳了一声:“这些粮食怕还不够,从山匪的寨子里,还带回来了八十多个流民,我准备安置在田庄之外。”
  阿良顿时变成了一副苦瓜脸:“郎主,库里存粮本就不多了,怎么还收拢流民?这些流民短时间都干不得活啊,起码要白白养上十天半个月,才能恢复元气。而且他们大多在家乡有田有地,估计是大旱才出来逃荒的,万一白吃了咱们那么多粮食,逃回去可怎么办?”
  梁峰沉吟片刻,摇了摇头:“现在都快到夏收了,出来逃荒实在不合情理。估计还是遭了兵祸。若是没有个依靠,就算逃回去也是白搭。梁府如今有部曲,又有田地,只要田赋与庄户相似,留下他们应该不难。”
  这话说得确实有些道理,一百多个匪兵打来,梁府都能轻易击退,不正是个可依靠的豪强吗?更何况梁家怎么说有个亭侯身份,田赋收取多少只凭家主一人的心意,根本不受官府掌控。乱世依附豪门的流民数不胜数,这些人,可能真的会成为梁府荫户。阿良迟疑了一下:“那粮食呢?要怎么办?”
  “储备的军粮先用掉些吧,让这群人尽快恢复体力。梁府外的荒地不少,还有一些林地,也可以砍了树开垦出来。正好这次多了几头耕牛,弄些能深翻土地的铁犁,应该不耽误夏种。”
  “又是一大笔开销啊……”阿良终于长叹一声,认了下来。
  梁峰笑笑:“怕什么,等会弈延还会带着其他战利品归来。只要有人,钱和粮总会有的。你安排人在庄外僻出一块地,搭建棚屋,登记流民的姓名。以后梁府就分内外两庄,分别管理吧。”
  第36章 整编
  从山上运下的物资又陆陆续续回来了两队, 直到太阳落山, 弈延才带着最后一支小队返回了梁府。
  夜色已经暗沉, 梁府门前却一片灯火通明,就像召唤倦鸟的明灯。然而弈延没有料到,连那人都迎出了大门。
  他三步并作两步, 走到了梁峰面前,单膝跪地:“主公,属下幸不辱命,彻底扫平了青羊寨!”
  非但扫平,恐怕还搬光了吧?梁峰笑着上前一步, 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臂:“没想到你能做的如此好, 起来吧。里面说话。”
  那只手有些冰凉, 也不知是等得太久,还是体温过低。弈延飞快起身, 一把扶住了梁峰。跟两人初次相遇时一样, 他身上还沾染着敌人的鲜血, 浑身尘土, 狼狈不堪。而那人,也依旧干净雅致,仿若天边的云朵。不过这次,弈延没有退开,没有放手,而是紧紧贴在梁峰身侧,扶着他向主院前行。
  一步一步,弈延的心仿佛也平静了下来,不再愤怒、不再焦虑,不再彷徨,所有的东西都落回了原处,系在了身畔那人身上。
  不多时,两人就回到了室内。在榻边坐定,梁峰舒了口气,先问道:“幸好此次一帆风顺。你是怎么攻打进去的?”
  他甚至都没问自己最后缴获来的都有什么。弈延胸中一热,细细描述起了攻寨的经历。梁峰边听边点头,这分明就是特种部队的攻坚战术,也许将来可以按照特种兵的训练方式培养一个尖刀班?
  终于说完后,弈延道:“我把青羊寨里的所有财物都运了回来,寨子也放火烧了,以后再也不会有山匪盘踞。”
  难怪光车队都回来了三四趟,梁峰好奇问道:“你最后带回的三大车,都有些什么?”
  “钱绢。”弈延答得干脆,“还有金银珠宝和各色珍玩,估计是劫掠商队得来的。他们没舍得花用,分别藏在各自屋中。”
  嚯!这么三大车,足足有几十万钱了吧?梁峰不由笑了出来:“还是无本买卖来的轻松。”
  “我可以带兵攻打别的山寨!”弈延立刻道。
  梁峰却摇了摇头:“青羊寨情况特殊,主力已经被我军扫平,攻下自然容易。但是切莫对攻城战掉以轻心。没有几倍的兵力,轻易别想攻下一座坚城。若是守城之人意志坚定,城内物资充盈,在几倍的敌军面前坚挺不动都是常事。攻城战也就成了消耗战。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打那些城池的主意。”
  就像南宋时蒙古大军折鞭钓鱼城,数万大军也攻不下一座小小城池,反而一战击杀敌军统帅,致使蒙军发生内乱,也改变了整个世界的格局。在关键部位设置的关键堡垒,向来是战争不可忽视的要素,他可不想因为一个小小山寨,让弈延对攻城战有轻忽之心。
  弈延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梁峰却没有停下,继续道:“而且我训练你们,并不是想让你们打家劫舍的。不论抢的是百姓还是山匪,都可能引来严重后果,军心散了,一切也就白搭。这次你做的很好,没有私下把财物分给兵卒,只有良好的纪律,才能让兵士不为眼前的利益所动。”
  “主公想要给这些人赏赐吗?他们已经受了不少恩惠!”弈延皱起了眉头。他倒是没有太多心思,只是觉得缴获的所有财物都该是主公的,才没让下面人沾手。
  梁峰摇头道:“打了胜仗,还是该有赏赐的。不过钱帛乱人心,永远不是奖励兵士的正道。这次的遭遇战,也让我看到了不少问题,正好想趁这个机会,整编部曲,增加兵卒数量。”
  之前他想差了一点,精兵路线是好,但是并不完全适合梁府。梁府的人丁实在是太单薄了,如果只靠职业军人,永远也凑不够应付大战的人数。不如像大唐府兵学习,发展一批半耕半战的后备兵力。而那些职业军人,则会成为其中的尖刀利刃,发挥最大作用。
  这个话题,恰恰是弈延想听的:“没错,人太少根本无法兼顾。主公身边也要留下足够的人手才行!”
  看来这次劫持事件,还是给弈延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梁峰笑笑:“是这个道理,以后我身边也留一个伍的内卫,主宅里的仆役同样要训练起来,兼顾安全保障。不过这些还是次要,最重要的是,是我设想的这个奖励制度。它共分三等,可以如此操作……”
  梁峰说的兴致勃勃,弈延越听,眉头却皱得越高,最终忍不住说道:“主公,我无需这样的奖赏。而且这田亩数量,是不是太多了,府里要如何维持生计?”
  “给士兵们的田亩越多,就能养活越多的人口。每一亩减免税赋的田地,都能多养活一条人命。所以要看的,不该是梁府能收到多少钱粮,而是它能让多少人活下去,保住多少性命。”
  这是梁峰花了一下午时间,才慢慢想明白的事情。现阶段,这样的整编确实花销不少,但是相应的,它也能养活更多的丁口。而当这些人活下来,甚至仓中有粮,囊中有钱,那么地方上的经济就会复苏。养兵养的不只是兵,更是那些兵士身后的家人。
  三五百人的时候,这样的政策看起来还不起眼。但是若有三五万人,那么他们背后的百姓,就是个足够巨大数字了。不过这些,都还很遥远,现在要做的,是让那些流了血,洒了汗的兵士,能够拿到他们应得的奖励。
  好不容易想明白了这些,梁峰兴致高昂。看着面前脸色苍白,却神采飞扬的男子,弈延眼中也渐渐有了光彩。他知道主公心善,否则不会从官兵手里救下自己,更不会给他们这些羯奴自由身。但是他没料到,主公竟然能看的如此之远!若是让他治理一县,乃至一州,又有多少人能够免于流离失所,过上安宁富足的日子呢?
  不论如何整编,这部曲,都是主公的根基所在。他会好好打磨这支部队,让它成为主公一飞冲天的双翼!
  ※
  军营的大通铺中,呼噜声响成一片。睡在墙角的朱二抱着身上薄被,舒服的打了半个滚。差点撞在了一旁的队友身上。不过两人都睡的四仰八叉,倒是谁都没打搅谁的好梦。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朱二突然“哎呦”一声,翻身坐了起来:“要误早操了!”
  这一嗓子不大不小,营房里一半人都惊醒了过来。立刻有人骂道:“出什么操,这两天休息!”
  听到这声吼,不少人倒头又睡过去了。朱二涨红了脸,羞的完全没了睡意,偷偷爬下床榻,向外走去。
  此刻天刚蒙蒙亮,外面校场上果真没人,朱二站在空荡荡的场子边,有些发怔。距那日迎战山匪已经过去了三天,然而站在这里,依旧能感受到当日杀敌的颤栗。那种心脏揪紧,双眼充血的恐惧和兴奋。
  那一战,他正面击杀了三个敌人,还伤了两个。下来之后,手抖了整整一日,连隔天攻打山寨都没能参与。直到如今,他还能记得那一张张血肉模糊的脸。但是古怪的是,每日睡下,那些面孔却绝不会出现在梦中。相反,一夜无眠到天明。
  一定是因为那些人该杀。朱二握了握拳头,心底出奇坦然。他可是梁府邑户,出生在田庄里。这山下,有他家的田地,有他的父母亲人,凭什么就要任由那些匪兵祸害?如果那群混账胆敢再来,他一定要多杀几个,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咦?朱二,怎么起这么早?”一旁的房门拉开,孙焦从里面走了出来,一眼就看到了自家属下,不由问道。
  “伍长!”朱二赶紧站直了,右手抬起放在胸前,行了个军礼。这也是队正教的,说什么当兵的甲胄在身,不方便跪拜,都用这种礼节就行。
  孙焦随意挥了挥手:“哪来那么多规矩?今日不是不出操吗,你起这么早干嘛?”
  “我……我睡不着,出来转转。”朱二挠了挠头,傻笑道。
  “哈哈,是不是也惦记着今天的检阅啊?”孙焦瞥了眼这两天刚刚搭起的木台,煞有介事的说道,“我可是打听过了,据说郎主会给咱们发赏!说不定是从匪窝里缴来的银钱呢!”
  “真的吗?!”朱二吃了一惊,“若是一人给发个两缗,也是好大一笔呢!”
  “这还真说不好。”孙焦啧了一声,“不过我听说了,木坊都得了两三次赏了。这次咱们的功劳如此大,说不定也能给些甜头?”
  “其实郎主对咱们也够好了。”朱二倒是有些心虚,喃喃道,“光是这一日三餐,还有衣服、佃田,就是好大一笔开销。养咱们可不就是为了打仗,再讨赏有些说不过去了啊……”
  孙焦不由一噎:“我就是听了一耳朵,谁知道呢?反正这是郎主第一次检阅部曲,还是要打点精神才行!不跟你废话了,我去练箭了。”
  自从败给了弈延之后,孙焦也偷偷练起箭来,光朱二都碰见过好几次。看着伍长远去的背影,朱二长出了一口气,是啊,不管如何赏赐,在郎主面前演练可是要打起精神,别丢了他们伍的面子才好。
  想了想,朱二一路小跑,往一边的水井去了。看队正天天都要洗干净才回府的架势,先洗把脸弄得精神点,总是没错。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所有人都被各自伍长赶了起来。一个个穿上了新衣,拿起了整日不离手的长槍。自从那日鏖战过后,队里每人都拿到了条三尺长的红缨,可以系在槍头,据说这样就能防止血顺着槍干流下,持槍拼杀时手就不会打滑了。对于已经见过血的家兵而言,这东西绝对实用,系上也好看的紧,似乎连那长槍,都多出几分虎虎生威的气势。
  打理好一切,校场边的圆鼓就咚咚响了起来。当日杀敌的情形顿时涌上心头,所有兵士都握紧了长槍,挺起了胸膛,列队大步走到了点将台边。
  然而和设想的不同,此刻,高高的木台上并未摆放软榻、矮几,而是放了一张古怪的高脚长案,上面搭着红布,放着银盘,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不过心底再有疑问,也没人交头接耳,习惯了列队操练,这点规矩他们还是懂得的。
  在这样极为安静,极为肃穆的气氛中,两人拾阶而上,缓缓登上了高台。一人身穿皮甲,手按长剑,灰蓝眸子中隐隐透着萧杀之气,让人不敢直视。另一人则宽袍缓带,大袖翩翩,说不出的贵气逼人。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高台正中,那一身戎装的男人上前一步,大声道:“全体都有,立正!行军礼!”
  哗啦一下,所有人都并拢了脚跟,抬起右臂,敲在左胸之上,行了个梁府指定的军礼。虽然只有二十人,但是动作整齐划一,气势非凡。
  梁峰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划过,点了点头:“前日你们奋勇杀敌,击退了五倍于己的匪兵,果敢英勇,值得褒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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