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她空了手,站在赫连诚身边问:“兄长现下可还好?”
“每日从母都要问你的功课,”谢元贞看着阿妹摇摇头,亲兄妹之间心有灵犀,“莫要误了时辰。”
“一个时辰之内二从兄还要再过来一趟,”说着谢含章起身向两人行礼,“少珏告退。”
待谢含章出了院门,谢元贞从被下伸出双手,微红的双眸终于再次对上赫连诚——
“诏书何在?”
第076章 诏书
房中内间, 赫连诚就坐在床榻边,他眼睛扫过谢元贞细长的指尖,一时不敢抬头, 就怕受那双水汪汪的眸子所蛊惑, “你气息还不稳。”
“赫连兄, ”谢元贞索性不加掩饰, 直言哀求,“给我看吧。”
片刻之后,赫连诚心下叹息,算了。
“那好。”赫连诚从袖中掏出卷轴,展开一半递进谢元贞手中。
天光大亮,屋外的鸟叽叽喳喳乱成一团, 白鹘原先还在屋顶自己玩儿,后来像是加入了混战, 不时发出短促的詈叫。赫连诚坐在床头捏紧了拳头, 跟着屏气凝神,不敢惊扰正在一动不动看诏书的谢元贞。
谢元贞已经维持这个动作好一会儿,久到赫连诚都有些恍惚,要伸手塔上谢元贞的前一刻, 他猛然浑身颤动。
诏书短短百余字, 写的不过是慕容裕乃命定天子, 众望所归, 谢元贞来回看了不下十遍, 最后定格在慕容裕三字之上, 呼吸骤然急促。
赫连诚盯着谢元贞, 右手已绕到谢元贞身后,“诏书有何古怪?”
谢元贞实在不大对劲。
浑厚的嗓音一如定海神针, 谢元贞仿佛才有三魂归位,只是语调依旧低落而沉重,“诏书曾被修改过。”
“哪处有作修改?”
赫连诚脱口一问,但即位诏书不过寥寥百字,能改什么并不难猜——无外乎是慕容裕这三个字。
朝野皆知,本该即位的天子确实并非慕容裕,而是他的父亲,临沔王慕容适。可但凡诏书,向来是在黄纸上先行拟定,落成之后再严丝合缝贴上卷轴,并于黄纸中及接缝处钤天子宝玺。
也就是说,即便坐上皇位的人变了,诏书也完全可以再写。皇权式微,中书省再穷酸,也断断没有用不起区区几张黄纸绢绸的道理。
症结就在于此。
“先君身为中书令,起草诏书之事自有中书舍人,本无需他出手。反之若诏书由他亲手所写,必定事关机密,决计不可外泄。”谢元贞指尖泛白,攥紧的卷轴隐隐发颤,他开口不寒而栗,“可见传位诏书上写的并非慕容裕,即位当另有他人!”
再隐秘的事情一旦撕开一道缝,便有顺理成章的推测,谢元贞还要再往下说,突然被什么东西堵住嗓子,他说不出口。
“你说慕容裕是谋朝篡位,”赫连诚语调放缓又落轻,生怕伤了谢元贞,“连尊君也掺手其中?”
谢元贞浑身一颤,内心被骇人的猜测左右,惨白着脸还要强装镇定,“诸王内乱,所凭乃是肃宗武烈皇后的懿旨。出师必有名,名不正则言不顺,即便大梁皇室凋零,彼时介州还有个慕容述,何况临沔王自己就有百十来个子嗣,慕容裕乃家伎所出,在其中不见经传,为什么最后偏偏是他承袭大统?”
赫连诚明白这便是有人刻意筛选过,但他没有再顺着谢父这个思路,字里行间隐隐开解起谢元贞,“听闻当年慕容述是为颛臾野王求情而获罪于天,幽禁介州,永世不得回京。只要大梁还有慕容姓,他便没有承袭大统的资格,七年前诸王内乱尘埃落定,单凭血统与资历,怎么也该是临沔王践祚。”
得民心之人永远无法承袭大统,便是权臣如李谢,杀一个傀儡保另一个傀儡的算盘太不划算,他们也不会做。
可不会做不代表没有做,本不该死的人偏偏就死在即位前夕,谢元贞胸膛起伏,一字一顿像要剖开自己的肺腑,“可他却突然暴毙而亡,死在他的一众小妾怀中!”
当年朝堂之上并非无人怀疑,只是有庾阆这个前车之鉴,正因怀疑武烈皇后心怀不轨,假传圣旨而被斩于殿前,高殿长阶前血迹斑斑,堵住了从今往后的悠悠众口。
赫连诚一顿,随即将谢泓彻底摘出其中,“有没有可能是慕容裕弑父?”
“临沔王年事已高,且枝叶扶疏,后继有人,虽说其中大多不过是靡衣媮食的纨绔子弟,也难免有能克绍箕裘,承高祖遗志的。”谢元贞不置可否,“慕容裕是否弑父我不敢断定,只是那百十来个慕容子孙却是一个都留不得!”
“说得对,那么是有人先杀临沔王,再随便保举他的一个后代,借皇权稳固,防止再生变故,借机斩草除根。”赫连诚顿了顿,下一刻脱口而出,“会不会是李令驰?”
谢元贞摇摇头,“不应该,彼时李令驰刚接手六军不久,且大兄麾下的北镇军也并未传来败绩,先君所统的戍京六营与之相倚为强,”他的视线仍落在那三个字上,心中满是别的猜测,“李令驰便是轻举妄动,也该顾忌先君会抓他的把柄,太冒险了。”
赫连诚终于覆上他的手,谢元贞刚出浴,药汤的滋养下,也不及赫连诚一半的温度,“所以他才要除之而后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