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这是死谏,亦是以死相逼。
殿中百官足足看了三日热闹,实在忍不住窃窃私语,“究竟何事闹得这样大?”
他身边的灵台丞接了话去:“听说陈郡太守之子当街打死一个僮仆。”
“不过一个僮仆,”那官员还道什么大事,只以为灵台丞这消息不准,“便是打死了又能怎样?”
僮仆便是奴籍,打杀发卖皆由主家定夺,且当年流亡而来的白籍众多,便是朝廷也不好贸然插手,又如何能劳动这位御史中丞为其请命?
“在此之前亦有流民血书挂胸吊死在陈郡府衙门前,”灵台丞轻飘飘一句,殊不知这一纸状书背后是一千五百多条无辜枉死的人命,“陈大公子不早不晚,偏是日上三竿,最热闹的时候将人当街打死。这几日流民都要闹翻了,今非昔比,他们已然没有六年前那般好拿捏,再这么下去,其他州郡的流民都群起效仿可还得了?”
“卿家这又是何必?”大殿之上,永圣帝端的一副好为难,“孤都说了,不过一桩小事,御史中丞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说这话的时候永圣帝只盯着胡毋钊一人,李令驰却明白主上这是要自己开口,于是他移步出列,一锤定音,“主上,您再不依他,只怕御史中丞三朝元老,今日就要断送性命于此,那时便当真难以收场了!”
永圣帝得了准信儿,似笑非笑,“那便依护军大人所言,御史中丞!”
御史中丞暗自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上呈奏章血书,又将那日的话重复一遍。待话音落地,永圣帝倒似前所未闻,猛一拍御座道:“竟有如此之事!”
“主上,抛开这些年朝廷赋税难收,白籍与黄籍难并,”胡毋钊有详有略,在场的大臣却心知肚明,前者才是真正令主上头疼的根源,“单是六年前月夜坑杀的一千五百三十二条人命,加上陶氏夫妇以命上告的血书,微臣以为,合该抽丝剥茧,追根究底,否则我大梁岂非要断送于此等奸官污吏之手!”
胡毋钊以一对草民的血书为始,牵出多年前所颁圣旨的弊端,那是李令驰借永圣帝之口,为保强宗右姓的利刃。与此同理,今日查案表面是为整顿朝堂,于各家有损,实则谁是罪魁祸首一查便知。胡毋钊也明白不能将矛头直指天子皇权,但这罪名落到陈郡太守的头上,便是罪无可恕!
永圣帝沉默片刻,又偏向李令驰,“护军大人,你以为如何?”
大梁天子这般事事迁就,倒更显得李令驰可能牵扯其中。今日永圣帝还能端坐九五至尊位,归根究底就在于名正言顺,这个道理李令驰从前不想明白,眼下却逐渐认识到其间厉害。
“这建康宫到底是主上的建康宫,”李令驰掷地有声,既然永圣帝要查,那他便奉陪到底,“该不该查要不要查,下官自然是听主上的!”
“如此,”永圣帝眉眼一弯,倏尔又恢复原先的神情莫辨,“那众卿以为,此事该不该查?”
“微臣身为御史中丞,这首告自然算微臣一份!”
御史中丞发了话,等于御史台三御史十三曹郎也一同表了态。这十七位官员于数量不占上风,说话的分量却不见得多低。
百官继而面面相觑,不等他们犹豫,这厢库部侍郎隗顗也站了出来——
“微臣附议!”
由此先南后北,最后便是李氏一党。
“好!”永圣帝耐心等着,终于挺直了腰背,大手一挥,“那便由御史台与廷尉即刻会审,中书令李令仪监理,务必查他个水落石出!”
百官皆低着头,彼时灵台丞却瞧得清清楚楚,那李令仪代掌中书令已有六年之久,此刻听闻主上任命,肩膀竟是微微耸了一耸。
两日后漏夜,谢府偏院。
只见陆思卿在房中来回踱步,晃得谢元贞有些头晕,“那流民被当街打死,是赫连诚授意的?”
谢元贞一脸不可思议,“打死?”
“岂止打死,前几日你说赫连诚手上有人证,可后来那两个人证便吊死在府衙门前,”陆思卿不由脊背发寒,“这位赫连大人出手便不留活口,我看其心狠手辣丝毫不亚于李令驰啊!”
“他应当不是这样的人,”谢元贞喃喃自语,随即抬眸问:“其中是否有误会?”
“我知救人一命恩重如山,”陆思卿终于与谢元贞相对而坐,“可一码归一码,以后咱们还是少接触此人为妙!”
陆思卿自顾说了一通,见谢元贞仍是沉默,心知他一时半会难以接受,只当先翻过这一页,“不说这个,眼下案子正审到关键,那个跟着陈恒敬的老主簿今日松了口,说当年坑杀流民一案乃是受人指使。倘若能令他们自相残杀,咱们就不必冒险交出那张字条。”
这纸上字迹清清楚楚是李令仪手书,加上中书令私印,他们奈何不了六军在握的李令驰,李令仪便是最好的缺口。他们兄弟二人一个中书令,一个护军并录尚书事,放眼朝堂几乎是他李氏一家之言,加之吏部尚书江豫川,六年一度的百官评定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