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没事。”
  “没事就把头转回去。小心落枕……”
  她话音未落,哈雷就已冲了出去。
  车慢慢开得有些偏僻了。先是大路,然后是人行道,再然后是小巷。高低不平的砖石让车一颠一颠的。她们驶过旧城区,在那里瞥见许多存在了十几年的苍蝇馆子夫妻小店;关门的旧电影院从破损的窗户玻璃里透出苍白的光。她们越过一根过分粗糙的水泥柱:上面挂着一面褪了色的巨大广告牌,大概是眼科相关吧。看不清字迹,唯独剩下一只黯淡的眼睛忧郁又肃穆地俯瞰这片城区。
  “往土路上开。”
  绘里香肯定地说。宫野志保依言,哈雷的后轮溅起尘土。
  天开始逐渐热了起来。聊天的人散去,闲逛的人变少,慢慢从路上绝迹。高温下的道路边沿闪烁,然而空气低压提示着降至的大雨。在她们驶过这一处居民区,来到更偏僻的地方后,突然下起大雨;天色立刻暗淡下来。
  绘里香费劲地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然后遮住两个人。万幸的是正午下雨,故而温度不低,脱了外套也不受影响。
  在近半个小时后,越过排污管道,路过干涸了许多的河流,她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在那河流边,绘里香说:“这里十来年前是很宽的。当时一直有孩子喜欢手拉手横穿河流,然后被浪打得死去活来——现在却成这副样子了。”水流细小近似于无,露出河床。旁边的芦苇也一副要枯不枯青黄不接的样子。而且水质浑浊看不清底,表面还飘着一些闪着诡异油光的废料。不说是人,狗也不肯进去。
  宫野志保对她的叙述表示异议:“说的跟真的一样。十来年前你都没有出生呢。”
  “我也没说这是我亲眼见过的啊——我没见过,但自然会有人对我说。”
  她转过头冲着宫野志保挤眉弄眼,但全被头盔隔绝。宫野志保手法娴熟地弹了一下头盔:“坐好,小心扭脖子。”
  绘里香只好兴致缺缺地转回来。一抬头:“就是这里。停车吧。”
  在二人面前的是荒废的厂房,里面长满了野草。玻璃窗无人擦拭变得逐渐模糊不清,有几块还碎裂了。但也可以说是无比完美的秘密基地选址;不用担心别人打扰。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都往里堆,不会莫名其妙的就找不见了。
  偌大的空间无比寂静,每走一步都会腾起大量灰尘。电路系统许久没有维护过了,灯自然也开不了。宫野志保使劲摁开关也没用,还落得一手脏。
  她嫌弃地拍拍手,余光里看到绘里香径直走向一个方向,过了一会又回来,手里抱着个东西。“你的。”
  “我的?”
  “是。就是你的。”
  一路上绘里香全然没有告诉过宫野志保自己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宫野志保也就由着她指路,当自己是个莫得感情的司机;没想到这会和自己有关。她接过东西,打开来看,是几卷录音带。
  她不明所以,手边又没有录音机,不知道内容是什么;但她把单个磁带拿起来看,却看见上面贴着张纸,字迹清秀,写着自己的名字。
  ……我没见过这行字。它与姐姐的字迹相似,细微之处却不同。宫野志保低头思索片刻,突然为自己的猜测惊异起来:有一种可能……会不会有一种可能,这是妈妈留下的……她的手攥紧了外包装,急切地追问绘里香:
  “这是谁留给我的?”
  “……你姐姐。”
  姐姐会留给我的东西,必然不会伤害我;宫野志保本该高兴的,只可惜她太聪明,反应得太快,偶得礼物的喜悦还没来得及生效就被忧虑取代。她喃喃自语:“姐姐给的。……她为什么不亲自交给我呢?绘里香,你知道明美在哪里吗?她还好吗?”
  绘里香料到她会这样问。所以从一开始起,她就斟酌起来:老板告诉我,可以用志保姐姐还活着的情报交换她的信任。当然,眼下她对我无比信任,所以也不需要画蛇添足。但是,但是。我灵机一动。
  灵机一动是个坏词儿。出现在厨房里,通常一锅色香味俱呕的魔药产出;用在自己身上,意味着有人要遭殃。而且这股没来由的冲动通常是不屑于攻击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的。它像条蛇,冷了就缩着不动,捂热了就饿。这是伤害吗?肯定是的。这一刻绘里香从上方审视自己,心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一边心痛,一边为所欲为。既然要伤别人的心,为什么还让自己的心在胸膛里跳动呢。我讨厌我自己。
  宫野志保许久得不到回应,她害怕起来。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不要说那个答案,不要说。她的确没有得到回答,只感到肩膀被拢住,随后整个人被囫囵个抱住了。绘里香比她高一点。那十几二十个录音带就搁在她们之间,硌在小腹上。好痛,宫野志保觉得这痛楚几乎无法忍受,哪怕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眼泪绝非因此。
  如果是这样的话……如果是这样的话……宫野志保感到脑子里一团乱麻。绘里香还在她耳边轻柔地安慰:“不要哭,不要哭。”但关于明美的事情,她却巧妙避开,语焉不详。混乱又激烈的情绪交缠着像沸水中的气泡上升又破裂开;氤氲的——模糊不清的视野里,宫野志保突然明白了那种一直纠缠在自己心头的意愿。
  它是房间里的大象,是墙角的黑影。然而在今天,它终于走在阳光下,显露出真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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