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节

  冯翰林没想到皇上会这么问,思索了一番两位小皇子从前的表现,却只觉得模糊,压根也记不清了,遂斟酌着道:“两位小皇子虽然也聪慧,但是心性不定,平时都不愿意将心思放在书上,自然比不得小皇孙。”
  “那他们二人平日里可有爱好?”
  冯翰林摇了摇头:“并没有,两位皇子对别的反应平平,也不爱琢磨这些,平日倒是时常打搅两位小皇孙读书写字。这段时间两位小皇子不在京城,皇孙们读书的进度反而一日千里了。”
  皇上又道:“老三老四不争气,也许是你们这些做先生的不上心?”
  冯翰林并未紧张,只表了一番忠心,表示自己对于皇子皇孙们都是一视同仁,绝对没有对谁不用心。只是读书这种事情终究还是得看天赋的,有些人天赋就不在此处,花再多的功夫也是白费。忠言逆耳,可他不得不坦诚。
  皇上觉得刺耳,这冯翰林该不会觉得,他很愿意听x到一个外人贬低自己的儿子吧?他是不在意几个小儿子,但是自己的孩子便是再不争气,要打要骂也只由着他,这些个弘文馆的先生算什么东西?
  后头的张翰林欲言又止。其实他觉得,那两个小皇子也没那么差吧,至于调皮捣蛋,打搅别人功课,更是没有的,他们上课的时候最多也就是发愣而已,弘文馆的课对他们来说显然太难了。
  张翰林实在是良心过意不去,出来说了一句公道话,道三皇子或许在种地上面有些天赋,四皇子在习武上面有些天分。
  皇上面色稍霁,身子微微后仰靠在椅子上。
  只是那不长眼的冯翰林立马反驳起来:“堂堂皇子,怎能种地?三皇子先前举动本就不妥。至于四皇子,也从未听闻他在武学方面有天赋,上回练了几天的武也不过是为了能去凉州罢了。身为皇子,还是应该将精力花在正经事上,总钻营一些奇技淫巧,最终只会移了性情,圣上还是多劝劝,莫要让两位小殿下再胡闹了。”
  冯翰林这话,皇上从前听了肯定会不由分说将老三老四叫到跟前痛骂一顿,但是眼下他又不禁怀疑起来了。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顺着冯翰林的话,将那两个臭小子骂了两句,又夸了一下太子的小皇孙,果然见对方连连点头附和。
  不仅如此,冯翰林还不遗余力地抹黑老三老四。其他几个先生纵然没有这么明目张胆,但多少都是有些偏心的,整个弘文馆大概也就只有张翰林不偏不倚了。
  皇上按下不表,让众人回去之后,叫来了成安。
  “你去查查冯翰林与东宫有无联系。”
  第135章 惩罚
  有些事儿, 不在意的时候一切仿佛都平静无波。可一旦种上了怀疑的种子,想要细究,那处处都能查到蛛丝马迹。
  方家倒台、皇后逝世, 太子自己又因为大皇子腿伤一事被皇上怀疑, 如今拥立太子的势力已经远不如从前了。太子自己也知道自己失势,好在皇上还是在意皇孙的,眼看着想要着重培养两位小皇孙, 太子少不了要同的弘文馆先生打好关系。
  纵然他不受宠可依旧还是储君, 翰林院的许多翰林也还是愿意拥立嫡长子,太子与冯翰林来往也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这事也不禁查,皇上听说了来龙去脉之后, 深深觉得自己被戏弄了。从前他是多么信任弘文馆的先生,甚至都将皇家的孩子交给了他们,可这些先生却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也搞起了党政和拉帮结派。看来老三老四说的一点儿都没错, 弘文馆的翰林的确不如凉州学堂的先生, 好歹那边的先生都能做到一视同仁、不偏不倚。
  皇上并不觉得自己错怪了孩子, 只觉得弘文馆的翰林们心思龌龊,玷污了“教书育人”这四个字,毫无师德。皇上当即将冯翰林的官职一撸到底, 打发回了家。
  冯翰林被这一变故打得猝不及防,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自己究竟为何遭此劫难。冯家也是有些亲友仍在朝中, 千方百计嘱托他们打探了一番, 才从御前的成安公公处探听到了消息——此事当是同三皇子和四皇子有关。
  冯翰林等区别对待皇孙与皇子,故意在学堂上晾着三皇子与四皇子的事儿终究还是东窗事发了。皇上对此很是恼怒,于是最为偏心的冯翰林便倒了霉, 被杀鸡儆猴了。
  弘文馆的先生除了张翰林,没几个是好的。但若是将他们全都撵走, 一时也找不到别的先生,皇上这才没有全发作了。但冯翰林,皇上绝不会再启用。
  冯翰林听闻此事直呼冤枉。三皇子与四皇子天资有限,本就不甚聪慧,他看重小皇孙怎么了?谁不喜欢敏而好学的孩子,便是皇上自己也未必能做到一碗水端平吧?便是再有本事的先生,碰到个愚钝的也是没辙。皇上这般举动未免太偏心,他若是真觉得自己儿子好,自己去教几个月试试?
  余下人等听了冯翰林的抱怨,不置一词。
  这人显然还没弄明白形势,他被惩处,不仅仅是因为三皇子跟四皇子,更因为他跟太子私下联系,这才是犯了圣上的大忌。事到临头还死不悔改,活该他丢了官职。
  冯翰林的倒霉事迹也确实唬住了一众人马,众人到底还是爱惜自己的官位,再不敢耍什么花花肠子了。
  此事并非辛秘,成安有意泄露出去之后,朝野内外很快也就都知道了。贵妃对此最为不满,她似乎是找到了三皇子与自己不再亲近的根源所在,认为就是这些先生们从中作梗,才让三皇子信心受挫,以至于如今宁愿留在凉州也不回京城。贵妃对他们恨的咬牙切齿,甚至嚷嚷着要将他们砍头。不过皇上也没搭理她就是了,贵妃如今还在禁足呢,能蹦达到哪里去?
  皇上压根没管贵妃高兴与否,但是太子那边皇上还是得管束一二的。他还没死,太子便已经将手伸得这么长,一旦他力有不逮,还不得要聚众谋反?
  皇上管教儿子的方式向来简单粗暴,他直接将太子叫过来臭骂了一顿,怒斥他的狼子野心。
  皇上对太子几乎耐心告尽,可是没办法,在两个小皇孙长成之前,在他没确定皇位继承人之前,太子还不能倒。
  太子被批,还是因为这种微末小事,心里如何肯服?他与父皇的父子亲情果然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当初母后没有去世前,父皇怎会因为这种小事而对他动怒?今时不同往日了。
  从大明宫出来之后,太子一路疾行,路上甚至杖则了两个小太监,用以发泄心头不满。
  父皇年纪大了,脑子也越来越糊涂了,他不重用自己这个储君还能指望谁,是要指望老大这个断腿的,还是指望那三个一团孩气的三个小的?即便是想扶持皇孙,可皇孙才多大,最后不还是得他这个父王托举?只盼着明年胡人闹事挑动两国战争,最好父皇亲自带兵,届时才有他上位的机会。父皇早些年在战场上伤了身子,此事外人不知,太子却是从太医的脉案上窥见了端倪。
  一旦旧疾发作,那也没几年好活了。
  这对父子二人如今也只剩下互相忌惮与利用了。
  入冬之后,京城内外的日子仿佛一下子慢了起来。今年冬天依旧严寒,不过朝廷国库富裕,几处雪灾地都迅速给予钱粮赈灾,像几年前那样入冬下雪便冻死一片人的事今年再没发生过。且今年各地的布料商手里,都多了一样特殊的被褥,乃是他们高价从凉州买回来的棉被。
  今年凉州的棉布畅销大江南北,如今棉被面世也立马引得众人围观。听闻那棉被保暖极佳,有了这棉被冬天便再也不冷了,且这棉被还很实用,若是用上两年塌了,再重新弹一弹便又是蓬松绵软的新被褥了。
  东西是好东西,但就是凉州的棉花还不够,如今棉被一价难求,仅有的几床棉被到了当地或是被富商们高价订走,或是直接用来送礼了,寻常人家别说摸一摸了,就连看一眼都成了奢望。但与此同时,他们又从《国子监文刊》上傅大人写的文章中得知,明年凉州的棉花种植将会扩大面积,河西走廊一带的五州都已兴建棉纺织厂,等到了明年冬日,棉被价格必定能降低,再过两年,人人便能盖得起棉被。
  别人的文章,百姓们或许会质疑真假;但是凉州的傅大人,他们却从不怀疑。
  傅大人弄出来的新鲜东西实在太多了,今年各地种植油菜跟冬季蔬菜便让百姓多了几项营生,更不必说朝廷已经积攒了足够多的土豆,听闻明年春上他们也能分上一些试种。虽然种子可能不多,但总算是能见到这新粮种了。百姓所在意的不过衣食住行,而傅朝瑜所作所为,皆是围绕这四个字。是以傅朝瑜在民间的声望其实是与日俱增的,只是百姓从不发声,官员们也无从得知就是了。
  西北一带的百姓也没有棉被,这回纺织厂的棉被实在不多,傅朝瑜买了几条之后,只给京城的亲友们送了一些,小外甥跟两个小皇子一人一条,他自己愣是没舍得盖。
  不过有了火炕,冬日也不算难熬。
  西北的百姓也一样,如今家家户户都盘了炕,只要房子不被雪压塌,冬天就不会冻死人。且他们x今年都赚了钱,房顶也加固了,一些人家甚至建了新房,今年冬天倒也没出什么雪灾之类的祸事。
  临近年关,各地兴建的差事渐渐也停了工,尤其在燕支山一带干活的,傅朝瑜全都召回来了。
  对此,马骞还有些不满:“若是再干一个月,行宫跟祭坛都能收尾。”
  傅朝瑜无语:“……若是再干一个月,人都冻坏了,行宫跟祭坛如何能顺利建好?”
  马大人什么都好,就是不懂张弛有度,他自己倒是不怕冷,前些日子发着高烧都在外头指挥呢,可一般人能有他这身子骨?便是有这么好的身子,也未必有这样的精神头。
  马大人自从上次被皇上当面夸了两句之后一直亢奋到现在,傅朝瑜知道他闲不住,也没准备让他闲着,马骞从张掖回来之后,又独挑大梁,被傅朝瑜弄出去巡察农事了。农闲时要准备的事情也挺多的,开沟蓄水、整理田块、修整农具……为防有惫懒之人冬日里在家猫冬什么都不干,派个冷酷无情的马骞大人下去盯着很有必要。
  对此,马骞乐意之至。
  又一月过去,很快便到了年关了。今年事儿不似去年棘手,傅朝瑜提前让秦嬷嬷等人准备了年礼送回去,最重要的是,杜宁跟杨毅恬的新婚贺礼也得按时送到。
  这两家伙赶在年前,一前一后都成了亲。杨毅恬跟他表妹是情投意合,杜宁则是不甘不愿地娶了家里给他安排的媳妇儿。倒不是说他媳妇儿不好,只是对方自幼习武,力气比寻常男子都大,杜宁被她压得死死的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已经可以预料到成亲之后的苦难日子了。
  傅朝瑜的东西踩着点送达,杨毅恬见状高兴极了,转头又给傅朝瑜送了一封信,顺便透露一下最近京城的新动向。
  杜宁却收了礼却抱怨道:“我都成婚了他也不能回来。”
  杜尚书一巴掌抽到他头上:“蠢货,你以为你是谁?便是圣上再婚,没有朝廷的调令傅怀瑾也一样赶不回来!”
  杜宁没有见到傅朝瑜本就失望,如今还被他爹打了,又气愤又心酸,委委屈屈地道:“要是他成婚,我肯定辞官去捧场,跟傅朝瑜一块迎亲去。”
  辞官?
  杜尚书闻言两眼一黑,四处张望一眼,想要找个棍子抽死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看看人家杨毅恬,看看人家陈淮书,再不济看看人家出身不显的周文津跟吴之焕,哪个不是年轻人,哪个不是跟他关系还不错的,人家都已经在各自衙门里头混得游刃有余、深受上峰看重了,也就他家这个不争气的,被傅朝瑜留在了工部跟着郑尚书做事做了这么久,还这么憨。工部那么多大人扶着他,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扶不上墙。都已经快要成婚了,还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
  打死算了。
  杜宁见他爹拿着棍子过来了,急忙逃窜:“爹,我错了,我不辞官,我再也不会乱说了!”
  久违的棍子落到身上,杜宁也终于学会了谨言慎行。
  杜宁挨打这件事,傅朝瑜还是从吴之焕的书信中得知的,吴之焕幸灾乐祸地表示那顿打还挨得挺重的,到了婚礼那天,杜宁还有些行动不便,被新娘子嫌弃呢。
  傅朝瑜乐不可支。
  年关闲来无事,学堂的课也都结束了,傅朝瑜收好信之后便准备给几个小孩子找点事情做
  三个小孩在学堂的结业考都还不错,他小外甥更是得到了安老的盛赞。安老为此特意找了傅朝瑜一趟,他觉得以五皇子的天资,留在学堂跟其他人一块儿读书有些浪费了,这小孩儿似乎过目不忘,尽管安老每次试他的时候他都装傻,但是聪慧劲跟悟性是掩不下去的。
  安老也知道皇家那乱糟糟的事,猜测是傅朝瑜告诫过五皇子要藏拙,但是自家人有什么好藏得,安老隐晦地表示傅朝瑜不诚心,没把他当自己人。
  傅朝瑜百口莫辩,因为他确实担心小外甥太过聪慧,被太子等人得知之后会招来横祸。
  安老实在是看重五皇子的天分,怕傅朝瑜压得太过,便交代道:“我看他对史书很感兴趣,你也别压着他了,他爱看什么便看什么,凉州都是你的人,若是在凉州还要遮遮掩掩,未免活得太累。”
  傅朝瑜表示受教了,他一定改正。又想起安老说自己不再收徒弟了,可见他如此关心小外甥,便试探着道:“亏得您老人家如此关心他,再没有比你更好的先生了,小五有您教导乃是他的福气,来日我定让他多孝顺孝顺您。”
  安老抚了抚须,有些矜娇:“也不是谁都能孝敬我的。”
  傅朝瑜觉得这事儿有戏。
  安老走后,傅朝瑜直接去找了他小外甥。
  小家伙似乎背着他在看书,听到脚步声之后耳朵动了动,警觉地将书给塞进了枕头里。回头看到舅舅过来,眼珠子乱转,故作镇定,又机灵又可爱,活像是一只偷腥的小猫。
  周景渊挺喜欢看这些书的,但是舅舅希望他玩得高兴,若是发现他看这些,应该会担心他想太多。舅舅说想太多长不高,但是周景渊确实没想太多,他并不觉得这些东西晦涩难懂。相反,他还看得津津有味。
  傅朝瑜也只当没看见那卷《汉书》,上去将人抱了起来颠了颠,问道:“最近可有看什么书?”
  周景渊蹭了蹭舅舅,乖乖道:“先生在教《论语》,安老私底下会给我讲《春秋》。”
  傅朝瑜没想到安老还挺迫不及待的,笑问:“听得懂吗?”
  周景渊觉得自己被舅舅小看了,握拳道:“当然听得懂了。”
  安老说他很聪明的。
  傅朝瑜道:“行,那你回头多跟安老学一学,哄得他老人家高兴了,说不定还能收你为徒呢。”
  “可之前安老不是说不收徒弟了吗?”
  “事在人为嘛,安老本就喜欢你,只要努努力嘴甜一点肯定能让他为你破例的。”
  周景渊眼睛忽闪忽闪,满是期待。他舅舅学问自不必说,但是舅舅每日太忙了,只能晚上抽出一点时间来问问他的功课,而且舅舅不会同他说什么太深奥的东西,唯恐揠苗助长。可安老不一样,安老教他的时候,天南海北、古往今来、天文地理无不评说,包括本朝之事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安老也不怕他听不懂,只怕说得不够多。周景渊很喜欢安老一点,他从不把自己当成小孩子,平日里怎么教自己的徒弟便怎么教他。
  傅朝瑜见他这兴奋的样子,暗暗反思自己平日里是不是对他保护得太过了,这孩子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弱小,自己也实在不必瞻前顾后,强行让他扮演成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他的小外甥,原本就不是一般的小孩,上辈子他可是绝境求生,从一无所有爬上了高位,这辈子肯定也不差。
  傅朝瑜决定试着放手,让他自己成长。
  不过,读书也得张弛有度,他爱看书就让他看,玩的时候也要玩的尽兴,傅朝瑜便道:“我这些日子正在准备给西北将士们改良攻城武器,今儿正好做成了,你们可要过去看看?”
  周景渊立马拉住舅舅衣裳,急切道:“要!”
  果然,没有哪个小男孩能抵挡的住这样的诱·惑。
  傅朝瑜抱着他出门,又去敲了敲另两个小孩的房间,顺利收获了两个跟屁虫。
  周景成一马当先的跑在前面,兴奋地连路都走不好了。攻城武器,他还没见过呢!待会儿一定要亲自试试!
  第136章 武器
  周景成一路兴致勃勃, 他原以为武器就在衙门附近,结果傅朝瑜却直接领他们坐上了马车,一路往北, 马车稳稳当当行了许久都还没有抵达。
  几个小孩急不可耐地扒着车窗, 最后发现两边渐渐荒芜起来,凉州城修好的路不知何时已经断了,他们似乎走到了一遍沙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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