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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何故造反? 第1111节

  一旦到了那种地步,林聪就不单单是藐视皇威的问题了,恐怕还要加上一个违抗圣命,天子盛怒之下,别说他背后是王直,他背后是于谦恐怕都没用!
  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沈翼莫名有一种感觉,林聪在朝中,虽然以敢言直谏和厌恶宦官著称,但是,他本人的风评很好,一向恪守法度。
  就算是他真的对那个叫刘安的矿税太监有看法,也不至于罔顾法度,直接抓人。
  要知道,大兴县可是京畿范围之内,不管是抓人还是放人,这都是动辄可能上达天听的事,冒冒失失的这么做,除了把自己搭进去之外,不会有其他的作用。
  林聪并不算鲁莽,所以,这样的事,他应该不会做,当然,以舒良的性格,也不会谎言欺君,而且,还是这样容易核实的事情。
  因此,大概率,林聪是真的抓了人,但是,这背后必定还有其他的隐情,可话又说回来,无论是什么样的隐情,一旦舒良出了殿门,林聪真的和他起了冲突,那么,违抗圣旨的这个罪名,就彻底摘不掉了。
  而现在,在这殿中,能够阻止舒良的,就只有沈翼一个人……
  是否要站出来阻止这件事?
  如果站出来,那么必定会得罪舒良,但是,林聪毕竟是王直的门生,而且,出了这样的事情,如果说沈翼不在也就罢了,可他既然在场,若是闭口不言,恐怕日后很难过自己良心这一关。
  “陛下……”
  经过了短暂的犹豫,就在舒良准备退下的时候,沈翼到底还是做出了决定,上前一步,不过,他刚刚开口叫了一声,便瞧见外间有内侍快步走了进来,禀道。
  “启禀陛下,内阁张敏大人,俞士悦大人求见,说是有来自大兴县的急奏,要面见陛下!”
  “大兴县?”
  听到这个名字,天子明显有些意外,眉头微微皱起,沈翼瞥了一眼旁边的舒良,却见后者的神色也是同时略略一变。
  于是,沈翼更加笃定了自己心里的猜测,道。
  “陛下,既然二位大人说是急奏,又和大兴县有关,不妨先召他们进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闻言,天子也点了点头,道。
  “让他们进来吧。”
  随后,天子的口气略略一停,然后目光落到了舒良身上,吩咐道。
  “你暂候一旁。”
  “遵旨。”
  舒良面色恭敬,看似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但是,一直关注点在他身上的沈翼却察觉到,这位东厂提督太监的脸上,飞快的闪过了一抹失望之意。
  不多时,张敏和俞士悦二人快步来到殿中,跪倒行礼,道。
  “臣张敏……”
  “臣俞士悦……”
  “拜见陛下!”
  看见二人联袂前来,沈翼心中略略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哭笑不得。
  内阁的局面,别人不说,但是朝中的重臣基本上都清楚,这两个人原本算是盟友,但是,如今随着张敏上位,关系早已破裂。
  可越是如此,他们二人却越发的‘形影不离’,除非是单独被召见之外,每每内阁有紧要事务要奏禀,他们必定是联袂而来,以至于外朝不少大臣,都在感叹内阁的一众大臣如此团结,关系融洽。
  可实际上,真实的情况是,二人之所以每每奏事都要联袂
  而来,实际上是在防备着对方在天子面前,给自己使绊子。
  以至于现在,每次见到这两人前来奏事,沈翼心中都感到一阵想笑。
  当然,沈大人多年的宦海沉浮,早就练的波澜不惊,脸上丝毫都没有表情,在天子叫了免礼之后,他还笑呵呵的和二人互相拱手见礼。
  各自站好之后,天子便直接问道。
  “方才听前来禀报的内侍说,二位先生急匆匆的过来,是因为大兴县有急奏呈上,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话一问,底下二人立刻就察觉到,天子的情绪似乎不太对,眼神再一瞟,看到舒良正低眉顺眼的站在一旁,二人似乎想到了什么,对视一眼,于是,张敏从袖中拿出一份奏疏,递给内侍呈上御案,随后道。
  “启禀陛下,大兴县知县林聪急奏,今日清晨,有不轨之徒煽动百姓围攻皇庄,事出紧急,林聪调动县衙捕快调查后,发现此事源于矿税太监刘安借故查抄了好几家囤积薪炭的商户,搜集了数千斤的薪炭,打算运往京师。”
  “后来消息泄露,原本便受薪炭价格暴涨之苦的百姓,因怕薪炭全被运走,无炭可用,所以聚众围攻皇庄,林聪得知消息后,为了安抚民情,带人进入皇庄,将刘安暂时带回了县衙看守,同时,将皇庄中的薪炭封存,向百姓许诺,所有的薪炭,都会在本县平价出售,这才暂时将百姓安抚。”
  “因事发紧急,林聪不得不先行将刘安留在县衙,对外称已经将其羁押,陈情奏疏,半个时辰前刚刚送到内阁,此事涉及民变,臣等不敢耽搁,这才紧急求见陛下。”
  原来如此……
  张敏的这番话,简明扼要的说清楚了事情的经过,同时,也解开了沈翼刚刚的许多疑惑。
  既然是民变,那么,自然是事急从权,优先选择能够稳定局面的手段,按张敏描述的情况来看,当时百姓都将矛头对准了刘安,所以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告诉这些百姓,自己已经将刘安“抓”进了县衙,同时承诺他们薪炭一定会留在本县,一方面安抚百姓,另一方面解除他们的后顾之忧。
  与此同时,将刘安“抓”进县衙,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在保护他,毕竟,皇庄虽然是皇家田庄,可毕竟只是皇帝的私产,对于冲击皇庄,并没有特别明确的判定,但是,县衙却是正经的朝堂衙门,冲击县衙和造反无异,那些煽动百姓的人,敢围攻皇庄,却未必敢冲击县衙。
  即便是退一步说,真的有人敢围攻县衙,那么,也可拖延时间,然后调临近的巡检司来援,保证局面的稳定。
  从这个角度来说,林聪的处置,其实并没有什么问题,唯一的问题就是……
  沈翼的目光落在舒良的身上,心中一阵后怕。
  应该说,林聪所有的处置当中,最重要的,莫过于在平息民变之后,第一时间就将详情写成奏报,送到了京城。
  但凡是他稍晚半刻,等舒良领旨出了京城之后,那这件事情前面无论他处理的多好,到最后恐怕他都难逃大罪……
  第1175章 殿前对质
  没过多久,朱祁钰也看完了奏报。【无错章节小说阅读,google搜寻】
  上头写的基本和张敏所说的一致,不过,很多细节都比较简略,而且,笔迹也不够整齐,看得出来,是匆忙写就。
  将奏报放下,朱祁钰拧起眉头,目光落在一旁的舒良身上,问道。
  “怎么回事?”
  如今的局面并不难理解,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舒良刚刚禀报的,并非是全部的实情。
  不过,舒良到底是久在御前侍奉的人,周全是最紧要的,所谓未虑胜先虑败,听到天子此言,舒良上前低头,道。
  “回皇爷,奴婢也是刚刚得的底下人禀报,得到消息时,奴婢奉旨去清点搜集来的薪炭,刚刚从宛平县赶回来,未及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贸然上禀,请皇爷恕罪。”
  这话说的可谓是滴水不漏,毕竟,舒良堂堂的东厂提督太监,每天有多少的事情要忙,怎么可能亲自去盯着一个区区的大兴县,很多消息,自然是只能听底下人的禀报。
  而且,对于东厂来说,不管林聪是出于什么缘由抓的人,抓了就是抓了,天子吩咐下来的差事,是尽快筹集更多的薪炭,如今刘安的人和薪炭都被县衙扣留,自然是赶紧禀报上去,至于其他的细节,别说那林聪抓人之前没有知会东厂,就是提前说了,他耽误皇帝吩咐的差事也是事实,对底下的宦官们来说,这才是最紧要的。
  所以,这件事情无论如何,也怪不到舒良的身上,最多也就是一个驭下不严的过错,但是,舒良也说了,他之所以没有仔细核查,是因为在忙着皇帝的差事,别人不知道,但是沈翼清楚,舒公公这回可是给朝廷筹集了几十万斤的薪炭,总不能要求他差事办的妥当,还得事必躬亲,每个细节都仔仔细细的核对,那也太为难人了。
  当然,这件事情到底是无意还是有心,恐怕就只有舒公公自己知道了……
  朱祁钰自然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闻听此言,面色稍缓,道。
  “也罢,这不是你的错,既然如此,大兴县你不必去了,先回去把搜集来的这些薪炭清点清楚。”
  “怀恩?”
  “奴婢在。”
  听到天子的声音,怀恩立刻上前,随后,天子继续吩咐道。
  “传旨给五城兵马司,调一千官军前往大兴县,维持秩序,防止再生变乱,务必保证皇庄和县衙的安全,另外,让顺天府尹立刻赶往大兴县主持大局,安抚民众,待局面稳定下来后,召矿税太监刘安和大兴县知县林聪一同前来觐见。”
  “遵旨……”
  于是,这件事情便就此平息下来,一旁的沈翼也总算是放下心来,天子既然没有派舒良去,便说了,还是对这件事情起了疑心的。
  宦官的优势,无非就是在于可以随时面圣而已,只要林聪能够面见天子,将事情给说清楚,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事了。
  不过,让沈翼没想到的是……
  翌日,武英殿中,沈尚书茫然的看着身边的一干内阁大臣,还有吏部,刑部两位尚书,连带着都察院的王竑。
  这么多的大臣,目光齐齐落在殿中的林聪和矿税太监刘安身上,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召他们过来的事情,都已经知道的,就是因为大兴县的事情。
  圣旨一下,消息自然就瞒不住了,京畿之地,起了民乱,不是小事,所以各个大臣,都不免关注了一番。
  但是,也仅仅只是关注了一下而已,作为大兴县知县,林聪的处置得当,百姓刚刚围堵到皇庄外头,就被他给及时控制,随后也及时禀报了朝廷。
  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带人赶到后,也很顺利的控制了局面,那几千斤薪炭,在天子的恩典下,最后打算按照官府登记的户籍,依据人头数分下去,朝廷分文未取。
  虽然因为时间关系,现在只是刚刚开始分发,但是百姓的情绪已经完全被平复下来,除了几个带头闹事的被抓,这件事情几乎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被消弭于无形。
  可以说,对于朝中的一干重臣来说,这事情到此就已经结束了,毕竟,天下这么大,尤其是在这种灾年,像是这种程度的民乱,时有发生,既然没出什么大事,自然也就不必放在心上。
  就算是林聪在处置的时候,和矿税太监发生了什么误会,或者是真的有什么越权的行为,也不至于把他们这么多人都叫过来吧,这么点小事,天子一句话不就定了……
  不过,无论他们再怎么兴致珊,可是,天子既然召他们过来了,自然就得好好听着。
  于是,在一种重臣的注视下,林聪和这个叫刘安的矿税太监,便正式开始了御前对质。
  代为问话的,是内阁次辅俞士悦,一方面,是因为昨天的奏疏,是他最先接到的,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位俞次辅谙熟刑案,早是做熟了的事情了。
  “林大人,昨日大兴县民乱,你上奏称,是有百姓受人煽动,进而围攻皇庄,为了保护矿税太监刘安,所以才将其带到县衙看守,可是,刘安却说,是你带着衙役闯进了皇庄,强行将他带回到县衙看押起来,对此,你作何解释?”
  这话一出,殿中的一众大臣挑了挑眉,看来,这位刘太监,对林聪的态度可不算好啊。
  按照道理来说,林聪将刘安带走,是为了保护他,这种情况之下,刘安又怎么会倒打一耙,反过来说是林聪强闯了县衙呢?
  面对众人质疑的目光,林聪倒是不慌不忙,拱手道。
  “次辅大人明鉴,当时情况混乱,下官得知有人强闯皇庄,先带衙役到了现场,同时派出人手调查具体的情况,后来现场的百姓言称,他们得知消息,说刘公公要将大兴县所有的薪炭全部运走,高价在京城卖出,这些百姓生怕今冬无薪炭可用,会被冻死,所以才聚集在皇庄之外,要打死奸宦,抢回薪炭。”
  “下官了解清楚状况之后,为了防止发生更大规模的民变,所以,对外宣称,已经将刘公公锁拿入狱,同时承诺百姓,大兴县的薪炭不会有一斤流落到他处,会在县衙的负责下,全部平价出售,这才平息了民乱。”
  这番说法,倒是和昨天呈报的基本一致,于是,俞士悦转向一旁的刘安,问道。
  “刘公公,刚刚林大人说,他只是对外宣称,要将你锁拿入狱,其实只是将你带回县衙保护,可你却说,林大人将你强行缉拿,看押了起来,陛下在上,请刘公公解释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安是一个身形瘦长的中年人,面白无须,但是此刻他的脸上,却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明显是一整晚都没有睡好。
  听到俞士悦的问话,刘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对着上首天子,道。
  “皇爷,您要为奴婢做主啊,这个林聪,他就是替那帮商人出头去的,奴婢之所以会被那些百姓围在皇庄里头,就是因为那些被奴婢拿了薪炭的黑心商人在背后煽动,后来林聪能够及时赶到,也是这帮商人在给他通风报信。”
  “这个林聪,他之所以答应要把那数千斤薪炭留在大兴县,就是为了方便这些黑心商人继续囤积居奇,牟取暴利,说是要平价出售,但是实际上,还是要交给这些商人来卖!”
  “皇爷早有旨意,不许商人私自涨价售卖薪炭,现在这林聪堂而皇之的和商贾勾结,分明是没有把皇爷的旨意放在眼中,请皇爷严惩此人,为奴婢们做主啊!”
  要说这宫中的内宦,个顶个的都是感情丰富的人,和林聪刚刚的平和叙述相比,这位刘公公就激动的多,说到最后,已经是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好似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不过,他这么一闹,事情越发的扑朔迷离了,俞士悦看了一眼上首的天子,却见天子并没有任何的表示,便明白了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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