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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露红妆(二)

  “杨大人说了不见客就是不见客!”门房虎着一张脸,不耐烦道:“你一个八竿子挨不着边的远房亲戚,凭什么叫我通传?谁知道你是不是趁乱来打秋风的!”
  程俭把好话说尽,饶是再没脾气,也不禁凉凉讽道:“杨藏器还真是做贼心虚。”
  素商扫了一眼杨府大门上的御笔匾额,帷帽边缘的白纱无风而自动:“要不要再想别的办法?”
  程俭正要回答,却望见一个怀抱着青铜香炉的小厮从对角处走来,顿时眸光微亮,主动上前与他攀谈:“宛童,久违了。”
  名唤宛童的小厮认出了程俭,面上豁然浮现出惊喜之色:“程公子,您怎么来了?我方才收到哥哥的回信,言说被拖欠的工费差不多结清了,还想着改日专门去一趟村子里谢您呢。”
  “结清就好,原本那工头就不占理,我没有多帮到什么。”程俭明朗地笑了笑,“反倒是我,现在正巧有一事要拜托你。”
  宛童在杨府中做事日久,算是仆役之中颇得脸的。果然,在应下程俭请求后,宛童稍顷便从杨府内回身赶来,欲引他们进去。
  他扶着门框,有些忧心地对二人解释:“杨三公子听闻您来了,说想要跟程公子打个招呼,命我先将您领到莳喧园。”
  这位杨三公子,于杨家的嫡系小辈中排行最末,打小就顶着老幺的身份受尽宠爱,被养成了个地地道道的纨绔脾气。昔日抱团欺凌程俭的那伙人里,不必说,带头的就有他一个。
  程俭不屑地勾唇一笑:“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杨府底蕴,从屋舍之奢华即可窥见一斑。入目一堵宽阔琉璃照壁,上绘褒衣博带的孔雀明王,欲要营造先声夺人的气势。穿过抄手游廊,大小建筑皆依水而设,掩映以迭山、芭蕉、花窗、垂柳,处处似随意而为,处处又暗藏精心设计。
  如此移步换了几景,方从门洞上现出“莳喧园”三字石刻,笑闹声隐约传来,有华服王孙或立或坐,将香道用具陈设在一长几上,摆弄风雅事。
  “哟,程兄大驾光临,令鄙舍蓬荜生辉呀。”
  说话者乃是一位玉带蓝袍的公子,虽被簇拥在最中心处,但因了那份经不住一点儿风吹似的瘦,轻易就淹没在人堆里,一时间都辩不清是谁在喊擂。
  “杨三,你们杨氏还没分家呢,就敢断定这园子算‘你的’寒舍了?”
  世家大族,最忌讳提及分家的话题。程俭不痛不痒地回敬他一句,当即呛得那杨三公子面色一梗,找补道:“什么你的我的,终归都属于我杨氏一族,何必像外头那些小门小户一样分出个泾渭。”
  程俭不欲与他多纠缠,挂着个半假的笑容敷衍道:“您是高门高户,毋需同我等小名小姓多去少来。杨三,我看今日天气不错,奉劝你就好好玩你的香得了,别来我身上找不痛快。现在该打的招呼也打过,恕不奉陪。”
  他转身提步要走,却听见杨三拖着嗓子叫住他:“程俭,在座的谁不知道你上回考试后名落孙山。莫非你就此一蹶不振,不打算参加今年的秋闱了?”
  这杨三哪壶不开提哪壶,必定没安好心,倒是把他身旁的素商给叫住了。程俭不得不跟随她驻足,竖起一双浓眉审视他:“你待要如何?”
  杨三自以为拿捏住了程俭,得意洋洋笑道:“你也是运气好,赶上今日斗香会,我特地邀请了黄龙派的云念禅师作评审。据说,他已被今年益州乡贡的主考官邀约为通榜*。所谓香以载道,你难道不想借由在斗香会中取胜,给他留下个好印象,叫他在考官面前为你延誉么?”
  程俭耐着性子听完他这番话,神情依旧不变,冷淡道:“我对香道仪轨之事所知不多,多谢你的好意了。”
  杨三就等着他自曝其短,用羽扇一敲脑袋,对左右笑道:“哎呀,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程兄自诩冰雪聪明,哪里是学不会用香,而是根本没碰过几块好香哇!”
  他手腕一拧,好像刚刚记起来什么似的,轻快地摇了几下扇子:“正巧,我有一件儿时的趣事儿要分享与大家听。请教诸位,这参香的流程里,最要紧的是哪一步?”
  有人主动出来卖弄:“自然是埋炭隔熏了。炭为源动之基、埋为精要之密,寻常人家只知道点燃香粉,却不知更考究的做法是通过‘隔火片’灸烤,灭烟取味,以延香韵。”
  杨三点了点下巴,首肯道:“正因为此步骤之要紧,文人雅士所择隔火片者,亦有些优劣说道。最上者取玉,中者取银、定窑瓷片、云母,下者取铜钱、琉璃瓦。唯独我们的程兄,一向的标新立异——“
  他刻意地卖了个关子,叫众人屏息等住,方才慢悠悠地揭晓谜底:“取的是个柴火烧破砂锅底片!”
  莳喧园内顿时响起一片捧场的哄笑声。
  程俭挑了挑眉,只觉得过了那么多年,杨三这人还是没有多少长进,有小急智而无大风度,枉费了杨家那么多膏梁喂养。
  他懒得搭理他们,准备让宛童直接带路去找杨藏器,忽而有一缕白纱自他面前飘过。
  “程郎无意参与,我来代替他如何?”
  素商的应战如同珠玉咂地,在骤然安静下来的莳喧园中,激起清泉和鸣声。
  ———
  *通榜:科举制中主考官邀请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依据考生考试成绩和名望,共同决定录取名单,谓之通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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