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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他没有迟疑地摸上罗雨微的额头,很烫,明显是发烧了。汪韧赶紧出去叫护士,护士跑进病房给罗雨微测量体温——39.4度!
  “消炎药挂了呀。”护士对汪韧说,“她肯定有炎症,发烧是免不了的,你要是不放心,我让值班医生过来看看。”
  杨总也起来了,头发乱糟糟,整个人都是迷糊的,完全没有了睡觉前的精气神。中年人经不起这样的折腾,杨总怨声载道,说这么一个晚上熬下来,他都得生一场病。
  值班医生进来后,看了监护仪上的数据,让护士给罗雨微抽个血去化验,转头对汪韧说:“先观察一下吧,术后发烧很正常,如果明早医生查房时还没退烧,再考虑用药,今天她已经挂了很多消炎药了。”
  汪韧:“那她的疹子是怎么回事?”
  医生说:“不像是药物过敏,可能是室内温度太高了,她又在发烧,给捂出来的,你把她被子稍微往下拉一点,用温毛巾给她擦擦身,散散热,先观察个半小时一小时,如果变严重了再来叫我。”
  汪韧问:“不需要用点药……”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感觉有人在拉他衣服,汪韧回过头去,发现是罗雨微伸出右手抓住了他的衬衫衣摆,汪韧一惊,正对上女孩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她凄凄地喊:“疼……”
  汪韧一点儿没犹豫,抓住了她的手,问:“哪里疼?”
  “肚子疼。”罗雨微疼得五官都扭曲了,“好疼啊,我疼死了。”
  “大概是麻药效果退掉了。”值班医生说,“疼也是正常的,这么大个手术肯定疼啊,忍忍吧,实在忍不住我再给她开个止疼药。”
  在医生眼里,发烧、呕吐、疼痛、起疹子都是很正常的术后反应,没做什么处理就离开了,但汪韧能看出来罗雨微是真的疼,疼得指甲都抠到他手掌心里去了。
  就是那几片湖蓝色的指甲,带着钻的,像利刃,抠得汪韧倒吸一口凉气,却坚持着没松开她的手。
  张红霞早就醒了,听到医生的话后,又去卫生间打来一盆热水,绞好毛巾帮罗雨微擦脖子散热。
  对于自己的那场子宫肌瘤摘除手术,张红霞原本一点也不担心,所有人都告诉她那是个小手术,可这会儿看到罗雨微的术后惨样,张红霞有点害怕了,边给女孩擦脖子,边对汪韧说:“我做完手术会不会也这样啊?”
  汪韧说:“不会,你是做的腹腔镜微创,她是开腹,不一样的。”
  他见母亲一脸菜色,连忙劝她:“妈,你先去休息吧,我来管她,你别把自己身体搞坏了。”
  张红霞耷拉着眉毛,说:“这姑娘隔会儿就醒,隔会儿就醒,我怎么休息?”
  “那也没办法。”汪韧看向10床的方向,帘子拉着,徐姐的老公没有打呼,估计也是被弄醒了,小声说,“在医院住多人间免不了的,大家排着队做手术,今天是小罗,明天是徐姐,后天就是你,互相体谅吧,都是为了治病。”
  张红霞知道儿子说的有道理,帮罗雨微擦过身后就爬上了床,卷着被子又躺下了。
  杨总觉得不好意思,说:“小汪,要不你睡吧,我来看着她。”
  “没事,我平时也老熬夜,问题不大。”汪韧说,“你睡吧,杨总,我看你眼睛里都有血丝了。”
  杨总感动得不知该说什么,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来:“哎呀,你这么好的小伙子,我还真没遇见过,要不是我女儿才十五岁,我非要你做我女婿不可。”
  汪韧此时又累又困,听到这话真是脑壳疼:“杨总你客气了,我这就是举手之劳,你赶紧睡吧,过会儿小罗的朋友就要来了。”
  杨总没再坚持,爬上了小床,汪韧把自己的小床从11床边拖到12床边,放下病床边的护栏,坐在小床上陪罗雨微。
  她一直抓着他的手,胸口起伏着,眼睛一会儿睁一会儿闭,每次睁开都会盯着汪韧看,像是怕他会逃走似的。
  汪韧用空着的那只手帮她把被子拉下来一点,又摸摸她的额头,安慰道:“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罗雨微嗓音沙哑:“沈昀驰,你别走……”
  汪韧知道她是烧昏了脑袋,认错人了,自然不会和她计较,笑着说:“我不走。”
  罗雨微皱眉道:“沈昀驰,沈昀驰……我好疼啊。”
  汪韧说:“忍一忍,等你好了,我给你买糖炒栗子吃。”
  罗雨微没再闹腾,叫唤了一阵后歪着脑袋睡着了,汪韧等她睡熟才把手松开。
  他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2点46分,再有不到一小时李乐珊就会赶到。三番两次地从熟睡中被吵醒真的会叫人崩溃,汪韧想着,反正要观察罗雨微身上疹子的情况,干脆就别睡了,等李乐珊到了再说。
  他坐在病床边,拿着手机漫无目的地上网冲浪,也不知过了多久,实在抵挡不了困意,他迷迷糊糊地趴在了罗雨微的病床上,突然,杨总的手机丁零当啷地唱起歌来。
  夜半歌声真的能把人吓个半死,除了罗雨微,病房里的其他人都被吵醒了,杨总手忙脚乱地接起电话,欣喜地说:“你到了?什么?保安不让进?你等着!我下去接你。”
  李乐珊已经到了一楼大厅,深更半夜的早过了探视时间,保安不让她上楼。
  徐姐在床上烦躁地翻了个身,她的老公有气无力地说:“总算是来了,赶紧的吧,这一晚上就没睡过囫囵觉。”
  张红霞仰躺在床上,也是被闹得没了脾气,只盼着赶紧解脱。
  汪韧见杨总在穿外套,想了一下,说:“杨总,要不我下去接她吧,正好把医生吩咐的事和她说一下,一会儿她进病房就不会吵着大家。”
  杨总觉得这安排更为合理,小声说:“那就麻烦你了,我刚好把东西收拾掉,把床腾给她。”
  “行。”汪韧起身披上大衣,独自一人出了门。
  ——
  凌晨3点27分,一楼大厅空空荡荡,顶灯全灭,光线昏暗,只在电梯厅入口处坐着一个夜班保安。
  保安边上,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年轻女孩正焦急地走来走去,她穿着一件米色羽绒服,脚边搁着一个拉杆箱,正是一下飞机就直接赶来医院的李乐珊。
  李乐珊心急如焚,她获得的信息都是通过沈昀驰传达,偏偏沈昀驰说得语焉不详,所以,李乐珊直到现在都没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想着先见到罗雨微再说。
  “叮!”
  一部电梯停在一楼,轿厢门打开了,李乐珊翘首张望,看到一个男人向她走来。
  那男人身材颀长,穿着一件黑色呢子大衣,大衣敞开着,能看到里头的白衬衫和黑西裤,衬衫没有扎在裤子里,显得十分随意。
  待他走近,李乐珊才看清他的脸,心里很是疑惑,那竟是一个斯斯文文的年轻帅哥,完全没法和电话里粗声粗气的杨总画上等号。
  汪韧下楼匆忙,没顾得上打理个人形象,此时头发凌乱,脸色疲惫,看到李乐珊后,叫她:“李小姐?”
  李乐珊连忙走过去:“是我是我,杨总你好。”
  汪韧说:“我不是杨总。”
  “那你是……”李乐珊问,“医生吗?”
  “也不是。”汪韧说,“我是罗雨微隔壁床病人的家属,我姓汪。”
  李乐珊有点反应不过来:“啊?”
  汪韧给她解释:“是这样的,今天罗雨微进病房时,杨总吃饭去了,医生交代了一些事,杨总都没听到,我觉得我得转告给你,就在这儿说吧,他们都在睡觉,咱们别影响他们休息。”
  李乐珊:“哦哦,好的,谢谢你。”
  她跟着汪韧进到电梯厅,汪韧先把手术过程说了一遍,那是几个小时前才发生的事,他印象还很深,自然说得条理清晰,语气也很淡定。
  李乐珊却没法淡定,听到后来,她甚至抬起双手捂住了嘴,身子都微微地颤抖起来。
  “天啊!怎么会这么严重?”李乐珊低呼道,“我前几天才和她见过面,她都没告诉我她怀孕了!”
  “她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吧。”汪韧并不知晓罗雨微手术前的状况,说,“医生说宫外孕破裂都是急性的,如果在没破裂前能查出来,那可以用腹腔镜来做手术,还可以视情况保留输卵管,就是把受精卵给剖出来,但要是破裂了,就得切掉输卵管,没有别的办法。”
  李乐珊心烦意乱:“这个傻子,怎么回事啊!他们俩都不避孕的吗?可她以前都没有意外怀孕过!这次怎么会这么糊涂!哦!怪不得沈昀驰都不敢告诉我雨微到底是什么病,这个王八蛋,原来是怕我骂他!”
  汪韧说:“我觉得……现在讨论‘为何不避孕’这个问题不是很合适,罗雨微要是醒了,你也不要太激动,更不要去责备她。她现在身体很虚弱,家里人又不在身边,她需要的是照顾和安慰,我相信经过这一次,她以后也不会再让这样的意外发生,一味地去追溯谁对谁错,对她的康复……意义不大。”
  汪韧气质沉稳,语气始终平静,讲话时有一种叫人安心的神奇力量,李乐珊渐渐冷静下来,点头道:“你说的对,我会克制的,就算要骂,也得去骂她男朋友。”
  汪韧又对李乐珊说了罗雨微的术后护理注意事项,一条一条,事无巨细。
  “她现在发高烧,身上还起了一片疹子,医生说先观察一下,明天早上医生查房时如果她还没退烧,你记得让医生多关注她,看看要不要用药。”
  “她暂时还不能吃东西,要等排气后才能吃,一开始只能吃流食,稀饭、米汤,或者是煮得很烂的面条。”
  “她还不能下床,这几天大小便都得在床上解决,你可能处理不了,我建议你请一位女护工帮她。我知道这很难熬,换成是我估计也受不了,但难熬也得熬,熬过这几天就好了。”
  “医生说刚做完手术这阵子肯定是最难受的阶段,后面就会一天比一天好,你要多鼓励她,多安慰她,这不是太严重的毛病,可以痊愈的,叫她不要太担心。”
  ……
  李乐珊听得有点儿恍惚,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是不是以前就认识罗雨微?”
  汪韧一愣,继而摇头:“不认识,第一次见,真的。”
  李乐珊没再追问,汪韧搓了搓脸,说:“好了,我们上去吧,你留下来的话,杨总就要走了,罗雨微有一张陪护床,离天亮还有一阵子,你可以再休息一会儿。”
  “我没关系。”李乐珊说,“我知道今天要熬夜,在飞机上就睡过了。”
  汪韧按下电梯上行键:“行吧,那我们先回病房去。”
  电梯上到十楼,两人来到走廊上,周围静悄悄的,只有护士台的值班护士还在工作。
  汪韧领着李乐珊走到病房门前,李乐珊着急地想要进去,汪韧又叫住了她:“李小姐,请等一下。”
  李乐珊回头:“怎么了?”
  “那个……”汪韧犹豫着开口,“罗雨微说不要通知她爸妈,态度很坚决,我不知道你了不了解她家的情况,不联系父母,真的没关系吗?”
  李乐珊沉吟片刻,说:“我大概能明白她的意思,她妈妈身体不太好,精神状况……有点不稳定,有很严重的神经衰弱,估计接受不了这件事,如果被她妈妈知道,可能……会闹得难以收场。”
  汪韧明白了,又问:“那……你和罗雨微的男朋友熟吗?”
  李乐珊说:“还行,她男朋友是我高中同学,罗雨微是我大学室友,他俩还是通过我才认识的,怎么了?”
  “唔……”汪韧说,“我是在想……你能不能给她男朋友打个电话,让他今天白天就赶回来看看她,如果工作忙,那就像你这样晚上飞回来,明天早上再飞回去,哪怕待个几小时也行。主要是因为……罗雨微刚才一直在喊她男朋友的名字,她不想通知爸妈,ok的,但如果连男朋友都不来,我会觉得……过分了。”
  这些话,汪韧其实说得很没底气,还是和买东西时一样的理由——他没有那个立场。罗雨微和父母关系如何,和男朋友又是什么情况,他完全不知道,只是从自身角度出发去看目前的局面,汪韧真的无法理解沈昀驰的决定。
  但他不会说得咄咄逼人,只是给了李乐珊一个建议,他真心希望沈昀驰能早点回来,这种时候,罗雨微最需要的其实就是沈昀驰的陪伴。
  就算没有陪伴,至少得有个态度!
  李乐珊惊讶地问:“她男朋友说了今天不回来?”
  汪韧点点头:“嗯,电话里说了。”
  “卧槽!”李乐珊怒了,“他有病吧?怪不得要叫我赶回来救急!他自己居然不回来?他有没有搞错啊!”
  汪韧耸耸肩,他觉得任何一个正常人听到沈昀驰的做法后,都会难以理解,果然,李乐珊就是个正常人。
  “这事儿你看着办,别的也没什么了。”汪韧推开病房门,“进去吧,小点声,他们今晚都没怎么睡。”
  病房里顶灯熄灭,只有罗雨微的床头亮着灯,杨总已经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李乐珊与他点头致意,夜深人静,三人没再交谈,杨总说下班后再来探望罗雨微,接着就悄悄地离开了病房。
  李乐珊来到12床边,看着罗雨微病恹恹的样子,差点哭出来,她沮丧地坐在小床上,恨不得立刻给沈昀驰打电话,狠狠地骂他一顿。
  汪韧脱掉大衣,又去看了眼罗雨微,她的疹子消退了一些,脸色还是很差,汪韧伸手摸摸她的额头,对床边的李乐珊说:“没什么事的话,我先睡了,明天还得上班。”
  “你睡吧,我会看着她的。”李乐珊能想象出来,这一晚,汪韧和这病房里的其他人肯定被罗雨微折腾得够呛,她发自肺腑地说,“汪先生,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
  汪韧躺回小床,低声说:“客气了,她没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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