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7)

  三合院老旧不堪，这个礼拜的洗澡水必须自己烧，并不是因为没热水器，而是因为我们要洗。
  我们？
  「实实，快去烧洗澡水。」妈切着白萝卜，往外头大吼。
  「好——」
  我拿起勺子，将澡盆装满水，就绪后便开始生火，跟外婆拿到的打火机上头还有死蚂蚁。
  「实实姐要帮忙吗？」小亭顶着一头微湿的头发，肩上掛了条毛巾。
  「不用了，很危险，去一旁吧。」我赶了赶他，继续生火。
  「为什么你们只能用这个洗？」他疑惑的看着澡盆，天真无邪的问。
  「用浴室会被骂啊。」我轻轻微笑，「外婆很凶的！」
  「外婆哪会凶！明明人就很好，每次都给我很多好吃的，姐你怎么可以这样讲她！」他赌气。
  我稍稍愣了一下，有些意外，「抱歉……开玩笑的……」有些意外他会如此气愤。
  他愤怒地走掉了，使我感到有些尷尬。
  好不容易将洗澡水烧热了，好几位阿姨和妈轮着先洗，身为最小的当然是最后了。
  等上好一阵子，没有小鬼头的纷扰，莫名有些空虚，轮到我后，洗澡水也早早就凉了。
  算了，夏天嘛，凉爽也没什么不好。
  洗了一天冷水澡，还有五天呢，好几年都这样，今年又有什么不行的。
  洗完澡后，我至外头吹风，不一会儿便听见外婆的吼叫声。
  「依实！」外婆气急败坏的走了出来。
  我立刻站起来，「怎么了外婆？」
  「洗个澡干嘛捞掉那么多水？不是都用泡的吗？」她眉头紧到不能再紧。
  「外……外婆我……那个来不能泡……」我鼓起勇气说。
  然而她却是更加愤怒，「所以生什么女生，只会浪费只会顶嘴什么用处都没有！」
  我错愕的说不出话。
  「妈，您也是女性吧？请将心比心，她多少也是您外孙女。」妈走了出来，压低嗓音说。
  「母女俩都一样！当初在养你的时候早就知道你只会造孽！怎么不多跟弟弟妹妹学，偏偏製造一大堆麻烦，不孝女！」外婆对着妈胡乱骂了一通，妈的脸色丝毫没有改变，好似早已看开。
  「依实，先回房间。」妈轻推了一下我的肩，我却毫无感受，只是依稀感受到舅舅阿姨轻视的目光。
  明明妈就没做错事，一直以来最常回来服侍外婆的是妈，每个月定期寄钱回来的也是妈，所有大大小小任何有关外公外婆的事都是由妈打理的，为什么唯独她被外婆厌恶？怎么舅舅阿姨们还抬的起头？轻视的勇气又是从何而来？
  我无力的走回房间，不单单是舅舅阿姨们的眼神烧灼，同时也感受到小亭的冷然目光。
  我心头有些揪住，难以言喻。
  你又凭什么，凭什么这般蔑视我们。
  隔天一早，我们便收拾行李回家了。
  妈神情淡然，没有一丝丝难过之情，爸也没特别说什么，只是静静的开着车。
  别以为我不知道，不知道妈在我进房后被外婆大肆羞辱，不知道妈昨晚偷偷到外头轻声啜泣，不知道舅舅阿姨们聚在一起开心聊着妈的是非。
  我使劲问：「妈……明年还要回去吗……？」
  「当然啊。」
  「你不会不想回去吗？」
  「……怎么可能，她是我妈欸。」
  「抱歉……妈……」
  「傻孩子道什么歉。」
  也许今日妈若是如此对待我，我也无法怨恨她。
  但我仍是不解，外婆宠男孩，被厌恶的却只有妈，只因她是长女，智慧型手机正准备盛行的年代，妈却还是不得有自己的想法。
  但妈只不过为自己留自尊，外婆又何必大动干戈。谁都感觉的出妈的孝顺，为何唯独外婆不懂？
  当年妈为了出门赚钱，被外婆扫地出门，这件事外婆没提起过，八婆们却充当话题聊。
  赚的钱哪一分不是为了外婆。
  舅舅阿姨们也只是一旁看笑话，自己儿女也像到父母，对待我也是一般态度。
  只有小亭不知道，不知道这个大家庭的险恶，在他来找我时，多少位长辈悄悄翻着白眼，死命监视看我是非有亏待他。
  妈想保护我，不愿女儿也受手足轻视，却被小亭的天真骗了，以为下一代恩怨早已逝去。
  如今谁还未看开？
  妈彻底理解了，小亭也看轻我了，无所谓，我就在等这一天，至少我不必，不必在为这一天的到来有所担忧，得以继续过着平时的快乐生活。
  有什么不好的？
  还能再被哪些人伤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