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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二章 老虎、狐狸与驴

  “找死还有这么上赶着的吗?”王复听闻有战书,自己就笑了。
  康国大军超过了十八万人,而黑羊王国的雅迪格尔手中马穆鲁克军团,不过才三万人左右。
  哪怕是雅迪格尔把整个赫拉特都绑上了战车,前来决战,康国大军也不怕他。
  报废和保养军备的成本,远高于将箭簇、铅弹、火药打出去的成本。
  康国的军备遵循陛下料敌从宽的原则,军备都是能多不能少。
  伯颜帖木儿、隔干台吉等人,对王复的这个观点,颇为认同。
  王越并没有反对,他也有些奇怪,黑羊王国的雅迪格尔难道是个傻子,要出城送死吗?
  依托城墙还能苟延残喘一阵,决战不是送死是什么?
  王越看着面前的堪舆图和沙盘,沉思了片刻,用手中的长杆,画出了一条线说道:“他有可能是想要趁乱逃跑。”
  “想来是知道了他想要依仗的奥斯曼人不会来了,所以打算弃守,等到大军撤退后,再做图谋。”
  雅迪格尔知道康国大军来袭之后,组建了一批奴隶军团,将所有城中的男丁做了简单的训练,意图以数量取胜。
  而王越判断,这批奴隶军团,就是决战的主力,雅迪格尔的精锐,大概会从王越判断的那个路径,跑进呼罗珊山,回到黑羊王国。
  “有道理。”先锋答亦,壮的像一头熊一样的答亦这次抢先回答,他的父亲隔干台吉并没有打他,显然也认为王越看的更加通透一些。
  王越手中长杆在沙盘上绕了很久,不停的规划着雅迪格尔的逃跑路线,最后点在了一个山谷说道:“无论从哪里逃跑,这里都是必经之路。”
  是吗?
  康国公王复认真的堪舆图,们心自问,他一点都没看出来…
  其实伯颜、隔干、答亦、阿史那合霍,也都是在王越点出来的时候,才看了出来,必经之地。
  军事天赋在临战的表现,大概可以解释为在无数冗杂的信息中,寻找到关键信息,并且用最快的速度做出最优解。
  你若是问他,为何就是这样?
  他或许答不上来,只会如同岳飞回答宗泽时候说的那句: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军事天赋是一种天赋,并不会因为你的名声、身份、所读兵书寡众,而有任何的优待,无论是纸上谈兵赵括、飞将军李广,还是宋太宗赵光义都用自己的行动,践行了这一道理。
  毫无疑问,什么都很厉害的康国公王复,在军事天赋这件事上,和平常人一样,但是王越显然有着极强的军事天赋。
  有些人天生就会打仗,王越就是如此。
  阿史那合霍略微有些谨慎的问道:“雅迪格尔手中马穆鲁克军团,战斗力如何?”
  王复想了想,断言道:“奴隶兵。”
  马穆鲁克军团,是源于沙里亚法的古拉姆军制,本意就是经过训练的奴隶,通常情况下,被看做是一种职业化的精锐军队。
  这种军制普遍存在于西域这篇广阔的土地,比如萨曼王朝、加色尼王朝、喀喇汗国、塞尔柱王朝、花剌子模王朝和现在的黑羊王国与奥斯曼王国。
  奥斯曼王国有赫赫威名的耶尼切里军团,就是从被征服的巴尔干斯拉夫人的东正教家庭中,选择一些强壮的男童,在改信后,成为耶尼切里军团。
  第一批的马穆鲁克军团因为一些原因被阉割了,但是被阉割后无欲无求的太监武装,最终被历史所淘汰,而现在的马穆鲁克军团,已经和耶尼切里军团,没什么区别了。
  比如耶尼切里军团通过扶持苏丹来争取王位,而马穆鲁克军团干脆颠覆了阿尤布王朝,建立了自己的王国。
  比如他们都是从奴隶变成主人,这种既视感,不仅发生在奥斯曼、埃苏丹身上,也曾经发生在西罗马和东罗马的身上。
  从古罗马到东西罗马,到东罗马、再到神圣罗马、奥斯曼、埃苏丹、似乎都在践行着一个道理,那就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搞奴隶制的结果,最后往往都是奴隶爬到他们头上,作威作福。
  罗马如此,奥斯曼如此,埃苏丹也是如此。
  所以,王复提出的编民齐户和分屯别居的时候,撒马尔罕的那些肉食者们,拥戴王复的决议的同时,坚定执行。
  奴隶军团的战斗力,和有粮有田的良家子组成的军团,战斗力绝对不可同日而语。
  “这一战,该怎么打?”王复有些疑惑的问道。
  “答应雅迪格尔,明日决战!”王越十分坚定的说道。
  次日的清晨,在破晓的晨光,刚刚洒过沙漠,狂风裹着飞沙走石途径赫拉特的时候,战斗已经打响。
  康国同意了次日决战,所以在破晓的时候,发动了赫拉特的突袭。
  这不是不讲武德的偷袭,大家约好的次日决战,只是战场是赫拉特城。
  数十台投石机进攻着赫拉特的防守的薄弱点,大军执行了王越这位边军都督,副征夷将军的军令。
  相比较康国大军的井然有序,雅迪格尔的奴隶军团的反应,就只能用拖拖拉拉去形容,当康国大军扑到了城墙上的时候,守城的奴隶军团,才慢吞吞的准备防守。
  显而易见,奴隶军团的调度上,远不如康国大军那般得心应手。
  雅迪格尔听到了攻城的喊杀声之后,立刻就跑了,没有任何犹豫,他知道守不住,康国的辎重还在身后,眼下只是投石机。
  雅迪格尔带着近千人的嫡系,从围三缺一的缺口处,逃入了王越的口袋里。
  经过了整整一夜的战斗之后,康国大军占领了整个赫拉特,取得了所有的控制权,将早就准备好的栅栏,放置在了城中。
  赫拉特并没有坊墙,不能关闭坊门,但是这大栅栏,已经足够用了。
  在进行了七日的梳理之后,王复作为康国公,换上了戎装,骑着一匹棕红色的高头大马,开始入城。
  作战的那匹黑色斑点的后山马,因为长得不好看,安静的在马厩里吃草料。
  这一仗首功自然是王越,但是没有人会否认王复为这仗战争提供了得胜的先决条件。
  正如所有人都认可冠军侯霍去病的勇勐和无敌,但是没有人会否认给了霍去病一切支持、为战争得胜先决条件的汉武帝刘彻。
  王复骑着高头大马趾高气昂在街上游走,接受着赫拉特万民的跪拜,与当年术赤征服此地不同,大明远征军、康国的十二个团营,并没有发生大规模的劫掠,这给稳定统治赫拉特开了个好头。
  赫拉特是一座美丽的城市,早晨,西方的呼罗珊山在朝阳的映照下散发出蔷薇色的光芒。傍晚,东边的雄鹰山则承受着夕阳而泛着紫色。
  赫拉特,“就如同天上的仙都”。
  赫拉特的阶梯宫殿是当年帖木儿在此建造的王宫,王宫位于俯视赫拉特街道的偏北方的高台上,是沿着半山建造的城堡。
  城堡中的最顶层空中花园,种满了灌木、草坪和花。
  羽毛被切掉一部分的孔雀,在里面活动,池子里有色彩鲜艳的游鱼悠游自在地游弋。
  这一切,都是康国公的战利品。
  万民臣服跪拜、文武众臣的拥戴,有没有让王复的内心产生一些涟漪,比如:就留在撒马尔罕,成为西域的王,永远享受这些朝拜。
  王复是人,自然也曾有过一丝心动,不止在征服赫拉特的这一刻,在和硕请他入康宫的那一刻,在他在咨政院穹顶大礼堂落锤的那一刻,他都曾经心动。
  王复很快就从那种心动中剥离了出来,剥离了康国公、康国奠基人、咨政大夫、保民大臣、赫拉特的征服者这些虚名,他首先是大明的臣子,是大明的墩台远侯,这才是王复的真我。
  襄王殿下曾经说过,从人生的迷雾中,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并且为之而不懈努力,是无我之人。
  而无我至上,仍有真我。
  能够剥离外在的‘名’找到真实的‘实’,清楚的认识到自己到底是谁,那这一生便不会再有任何的迷惘了。
  王复能够剥离这些虚名,而认清自己的本来面目。
  “真是太可惜了!”王复站在书斋之中,看着塘报,无奈的说道:“早知道我就应该亲自去追击雅迪格尔,居然让他给跑了!”
  一个王,不是那么容易就做了俘虏的。
  负责追击雅迪格尔的是隔干长子,康国公王复门生、康国大军先锋答亦,此人勇勐有余,可是智谋稍逊,这追击了整整七日,最终还是把雅迪格尔给跟丢了。
  一个会骑马的王,真的放下了一切逃跑,是很难抓得住的。
  像稽戾王那样,乱军丛中、在李贤、袁彬、杨翰接连劝他乔装打扮逃跑的时候,稽戾王却抱着朕与凡殊的心态,不肯逃跑、不敢逃跑的人,是罕见的。
  王复的意思是他临阵指挥不行,可是他抓耗子,那是一抓一个准,若是他去追击,必然将雅迪格尔给擒杀掉,永绝后患。
  “一个奴隶主失去了奴隶,便失去了所有,即便是他仍然叫黑羊王国,但是主人已经换成了他人。”阿史那合霍作为昭武九姓之一的肉食者,知道奴隶制的所有弊端。
  像中原那样,一个跑到南方的宗室弟子,振臂一呼就可以恢复实力,还能反攻、甚至能够反攻成功,在奴隶制下是不可能存在的现象。
  阿史那合霍是撒马尔罕大学堂里的优等生,他很喜欢中原文化,他说的就是东晋和南宋。
  伯颜帖木儿认真的说道:“赫拉特有郭瓦沙古学府,臣以为应当改建为像撒马尔罕那样的大学堂,移风易俗。”
  “赞同。”阿史那合霍立刻说道:“可是大学堂的先生,很难请到。”
  撒马尔罕的大学堂的先生太少了,有的时候还得请大明使者、曾经的内阁首辅陈循去上课。
  陈循是个老夫子,对撒马尔罕大学堂的重重乱象,痛心疾首,也就勉强答应了下来。
  在一个儒学士的面前,把大学堂办成那个鬼样子,陈循自己都无法忍受,那是对文脉的羞辱。
  王复处理着赫拉特的政务,军事征服只是开始,按照大明对胜利的要求,接下来是政治胜利、文化胜利等阶段性胜利。
  深夜的时候,王复拧亮了自己的石灰喷灯,相比较大明轻油短缺,撒马尔罕和赫拉特并不缺少这些,石油在大明约等于黑金,在赫拉特并不是紧俏货。
  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分享自己在赫拉特得胜的消息。
  而此时的朱祁玉的车驾,已经离开了福建,顺着官道驿路,一路来到了广州府的范围。
  广州府的电白港,是自唐初就十分繁荣的海港,可是因为大明皇帝忌水的缘故,朱祁玉的行程大多数都是陆路。
  而此时的朱祁玉和于谦在大驾玉辂上闲谈。
  “尼古劳斯翻译了尹索寓言,朕知道一个故事,名叫狐狸分猎物。”
  “说的是老虎、狐狸和驴,一起去打猎,驴呢,将猎物分为了三等分,说:老虎大王,请您先挑吧!”
  “老虎大怒,说道:你现在就敢说这种话了,以后想要干什么我都不敢想了,一口把驴给咬死了。”
  “老虎咬死了驴,驴也成为了猎物的一部分,就问狐狸:现在猎物怎么分?”
  “狐狸说:都是老虎大王的!”
  “老虎大喜,分给了狐狸一点点猎物,笑问:是谁教你这么分的?”
  “狐狸指着驴的尸体说道:是它教我的。”
  “如果把海贸比作是狩猎,表面上看朕是老虎,出海的商贾们是狐狸,而累死累活的百姓们是驴。”
  “但实际上,朕是狐狸,这些出海的势要豪右们才是老虎啊。”
  “若是细细想一下,太史公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这天下利来利往之事,似乎皆是如此。”
  朱祁玉说的就是广州府电白港,在广州市舶司没有恢复的时候,万帆竞流,明面上深受大明海禁,大明朝廷似乎是那头老虎。
  但是细细看去,到底谁才是老虎?
  兴安听完了故事,沉默了片刻说道:“陛下啊,尼古劳兹这个《尹索寓言》,三经厂正在印,要不要暂时停下?”
  “臣倒不没什么想法,就是觉得最近加印《景泰文选》,这话本就先不印了吧。”
  兴安这一个暂时,怕是不知道要暂时到什么时候了。
  这尹索寓言,一个故事话本,被陛下讲成了禁书。
  于谦乐呵呵的看着一幕,不做表态,陛下说的狐假虎威,和于谦一直提到的神器假手于人、僭越都是一个意思。
  大明朝廷应该是老虎的,只是虎皮被人扯了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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