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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二章 虽然削减了待遇,但是获得了自由

  朱祁玉看着手中的奏疏陷入了沉思。
  如何解决宗室子弟过多,导致朝廷养不起的问题。
  古今中文,历朝历代,都有自己的做法。
  其中最为残酷的方式,就是奥斯曼王国的弑亲法令。
  就是新苏丹上台之后,兄弟和侄子全部杀死。
  比如现在小亚细亚逞凶的奥斯曼苏丹法提赫,在上台后,第一件事就是溺死了自己尚在襁褓中的弟弟。
  把所有的宗室全都杀死,就不存在朝廷无法供养子子孙孙无穷尽的供养问题了,毕竟宗室没人了。
  法提赫果然是小天才。
  这种方法需要继位的苏丹长寿健康、阳气足,能够生下更多的继承人,而且宗亲数量大规模减少,弑亲法令,逐渐演变成了近卫军继承法。
  谁掌控了近卫军,谁就掌控了王位。
  这种弑亲法令的方法在战国时代,也有人实践过。
  晋国小宗曲沃武公,攻破了晋国大宗晋侯缗的都城翼城,史称曲沃代翼。
  在曲沃代翼之后,小宗代大宗之后晋武公,开始大屠宗室,将晋国嫡系血脉全部斩尽杀绝。
  而晋武公的儿子,晋献公姬诡诸,更是将自己小宗的血脉屠杀殆尽,为三家分晋埋下了祸根。
  另外一个弑亲法令的实践者,为秦二世胡亥,将秦国宗室杀了个干干净净。
  倭国解决宗室子弟难以供养的问题,非常有趣,几个世袭宫家作为皇位继承备份,代代为亲王,不递减。
  天皇家和世袭宫家,只留下作为继承人的子嗣,其他统统送去庙里出家,不仅节省了金钱,还把出家的宗室们断子绝孙。
  倭国一直到明治维新前,除净土真宗以外,其他出家的和尚也不能结婚。
  而中国解决宗室供养最成功的当属主父偃的推恩令。
  汉初宗室造反如同家常便饭,比如闹得沸沸扬扬的七国之乱,汉景帝不得不杀掉晁错,再行平叛。
  在汉武帝时期,削藩依旧是朝廷的老大难,主父偃建议实行推恩令,除了嫡长子继承王位以外,其他子弟也可以分割封国土地为列侯。
  子子孙孙分封之后,整个藩国被层层削弱,藩王作乱之祸根,自然消失不见了。
  大明的宗室继承法,其实和推恩令的继承法颇为相似。
  皇子封亲王,皇子的嫡长子承袭亲王。
  诸子授镇国将军,孙授辅国将军,曾孙授奉国将军,四世孙授镇国中尉,五世孙授辅国中尉,六世以下皆授奉国中尉。
  可是随着代代相传,亲王越封越多,宗室子弟也越来越庞大,朝廷供养变得吃力无比。
  “皇叔之法妙极,不过要被宗室指着鼻子,喷的狗血淋头了。”朱祁玉看着襄王的奏疏,颇为感慨的说道。
  兴安也满是疑惑的问道:“襄王殿下出了个什么主意,让群臣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兴安并没有看过这封奏疏,这是宗亲上的奏疏,他无权查看。
  朱祁玉将奏疏递给了兴安,叹息的说道:“第一个就是降袭制,亲王薨,嫡长子降袭为郡王,郡王薨,嫡长子则降袭为镇国将军,以此类推,五世不袭。”
  “第二个则是考封,一个爵位只有一个子嗣可以降袭,其他子嗣必须考评后才能得封,如果无法通过考封,可加入勋军,做闲散宗亲,冠服视四品,领俸而不视事,子嗣无封。”
  除了继承爵位的子嗣,其他子嗣都得考试,考过了可以得个将军的封号。
  考不过,则给官荣养,子嗣不再恩封了。
  “好狠!”兴安震惊的看着陛下,瞠目结舌的说道。
  陛下已经够狠了,杀了一个皇帝,三个亲王,这襄王殿下着实比陛下还要狠辣。
  怪不得一向狠辣着称的陛下,都要说一句好狠。
  朱祁玉看着那封奏疏说道:“我太祖高皇帝筚路蓝缕开辟大明之时,秦岭淮河以北之疆域,已经近三百年未闻王化,而燕云之地,已经五百余载未闻王化。”
  “南北割裂之深,历代罕有,故此,太祖高皇帝决议建藩,设藩国以为藩篱,安定江山。”
  朱元章当初建藩的原因有二,一是呆宋三百年不仅未曾收复燕云,最后还把江南给丢了。
  南北割裂严重,不建藩,怎么可能是实际统治?
  朱元章在世时,就一直打算迁都,朱棣登基后也一直在筹备迁都,其目的都是消除割裂,坐稳江山。
  大毛和二毛,同文同种,割裂不到三十年,就开始刀兵相向,打的你死我活。
  二是宋元两代,皆亡于臣强主弱,臣工僭越神器,导致国不将国,宋皇元帝都得不到宗藩屏障,元朝宗亲反复上演着背刺与反背刺的戏码,皇帝做事自然捉襟见肘。
  至于朱元章有没有让自己子子孙孙,世世代代享受天下供养的想法,朱祁玉以为,应当也是有的。
  但是应该不算是主要原因。
  朱元章和马皇后是真夫妻,马皇后病逝后,朱元章再未立过皇后。
  朱元章和朱标是真父子,朱元章对朱标的信任,是父亲对孩子的爱护。
  朱标死后,朱元章还把皇位交给了朱标的儿子,而不是从自己的嫡子之中另外选一个。
  至于其他皇嗣,在朱元章的眼里,不过就是工具人罢了。
  朱祁玉的手指不停的敲击着桌子说道:“如果皇叔的想法真的落实之后,我大明的宗室和皇帝的关系越近,则爵位越高,和皇帝的关系越远,则爵位越低,出了五服之后,不再恩袭。”
  “而我大明宗室将会泾渭分明的分为两股,一股为劳碌宗亲,一股为闲散宗亲。”
  “考过了得爵,为劳碌命。考不过任官,为闲散命。”
  兴安认真的看完了奏疏说道:“臣去请于少保。”
  这等大事,兴安作为内相,自然要请外相一起商议。
  于谦很快就来到了御书房,看完了襄王殿下的奏疏之后,由衷的说道:“襄王殿下无愧于至德亲王,真是好狠的心啊。”
  按照襄王设立的降袭制,他的儿子只有一个可以承袭,而且还只是郡王,剩下两个儿子都要考封,若是考不过就是闲散命了,襄王的孙子辈儿,将会变成庶民。
  “于少保以为皇叔此策如何?”朱祁玉颇为严肃的问道。
  宗亲事涉国家上层建筑的稳定,自然是大事中的大事。
  于谦沉默了许久,思考了许久,问道:“太祖高皇帝想要让天下宗室为陛下藩篱,时至今日,陛下以为,天下宗室可还能为陛下藩篱邪?”
  朱祁玉立刻说道:“怎么不能?于少保看襄王殿下。”
  “朕南下时候,他在京师监国,把自己放在火架上烤,朕回去了,他去了贵州,安定云贵川黔,差点连命都丢了!后来又亲自去了和林,威胁恐吓阿剌知院。”
  “现在仍在监国位上,这不是为朕之藩篱吗?”
  于谦满是笑意的说道:“也就襄王殿下一个了,襄王殿下在大宁卫安定鞑靼,陛下要南巡,不也是把郑王殿下拉出来了吗?”
  “郑王殿下不堪大任,湖里湖涂的,若非府上长史周瑛护其周全,京师龙潭虎穴,郑王殿下怕是撑不了多久啊。”
  天下宗室数以万计,也就出了个襄王殿下,能为陛下分忧解难。
  于谦继续说道:“陛下,自从太宗文皇帝靖难,得登大宝之后,我朝藩王府的藩禁愈烈,藩王出个门都得直达天听,否则就视为违禁,轻则训戒,重则削地罚俸。”
  “宗室早已无藩屏之能,空耗国帑了。”
  “先帝登基时,给外戚封爵,除杨士奇、一窝张等人鼓噪之外,未尝没有宗室式微之实。”
  朱祁玉认同于谦的话,点头说道:“于少保所言句句在理。”
  宗室冗员,但是宗室式微,就是大明魔幻现状的事实。
  为了防备藩王造反,不得不一步步的收紧藩禁,但是宗室仍需供养,所需耗费,极其庞大。
  于谦十分确切的说道:“陛下,惟器与名,不可轻许,臣以为襄王殿下所言甚善。”
  兴安有些迷茫的说道:“襄王殿下为何如此呢?”
  朱祁玉指着皇叔制定的降袭制的最后几段说道:“为了自由。”
  兴安愣愣的问道:“自由?”
  襄王这整本奏疏都在削减宗室待遇。
  五服之外,不再袭爵,五服之内,考封袭爵。
  那考封不上的宗亲,甚至连考封资格都没有的宗亲,就变成了庶民。
  成为庶民之后,没有了待遇,但是获得了自由。
  大明眼下宗室,要么饿的吃不上饭,要么一个人霸占大半个省的粮食,纯纯的享受。
  饿的吃不上饭的宗室,又因为藩禁,什么都不能做。
  藩禁,将藩王府打造成了一个华丽的监牢,即便是一个人霸占了大半个省的粮食,住在府里的藩王,也是囚徒。
  降袭制一旦确立,成为了庶民,也可以自力更生了。
  这等降袭之下的闲散宗室,虽然名曰庶民,但也是皇亲国戚,上了度牒,和皇帝是亲戚,他们的日子,不会举步维艰。
  就像是那些朱祁玉发配到各大官厂做苦力的读书人,名义上是工匠,但那些个读书人在官厂里,待遇优握,虽然也做苦力,可是官厂一点都不会亏待他们。
  “那就按着皇叔的法子来。”朱祁玉最终朱批了朱瞻墡的降袭制。
  于谦俯首说道:“陛下英明。”
  朱祁玉合上了朱瞻墡的奏疏,并未交给兴安,而是对着于谦说道:“纵观古今中外,这解决宗室子弟过多导致供养艰难的问题,说穿了就是在甩包袱。”
  “要么取消一批人的宗室封号,要么削减待遇。”
  “总归是个得罪人的活儿。”
  “这降袭制一出,宗亲们还不得翻上天去?压力来到了皇叔这头,朕觉得还是回京之后,朕来推行更为稳妥。”
  襄王已经出了主意,那么执行的事儿,还是他这个皇帝来办比较稳妥,毕竟他才是宗室的大宗正。
  于谦摇头说道:“陛下,若是实践之中,降袭制过于酷烈,陛下回京假意训斥一番襄王殿下,然后稍微再给些待遇,宗室上下必然对陛下感恩戴德。”
  “这降袭制,也不是一蹴而就,就能想得到的,襄王殿下怕是在襄阳的时候,就在思考了。”
  “此时此刻上奏,也应当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什么心思?
  苦一苦宗亲,骂名他朱瞻墡来担,好人皇帝来做。
  这就是于谦说的心思。
  朱祁玉一愣,他看着手中的奏疏,削减宗亲待遇兹事体大,朱瞻墡在京师监国,万事稳妥为主,这个时候上这么一道奏疏,怕是被于谦给说中了。
  要解决宗亲问题,就得打组合拳,不能只有棒子,也要有甜枣,还得有缓冲,不至于宗亲沸反盈天。
  “皇叔有恭顺之心。”朱祁玉依旧压着手中的奏疏,犹豫了片刻,最终递给了兴安说道:“发京师吧。”
  于谦看陛下已然定策,才面色复杂的说道:“陛下,之前议定记账货币时,户部请旨准设钱铺,为钱铺法定之始。”
  “以市镇中殷实户充任,随其资金多寡,向官府买进银币通宝,以通交易。”
  “但是经过宝源局的广泛调查,臣以为不可。”
  于谦将一封奏疏郑重的递给了兴安说道:“不仅不可准设钱铺,还要有序关停,防止生乱。”
  朱祁玉看完了于谦的奏疏,呼吸都重了几分。
  “烂泥扶不上墙!他们的脑子里都是浆湖吗?除了会收租子这一种盈利的法子,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朱祁玉将手中的奏疏重重的拍在了桌上。
  根据缇骑、各按察司的调查,发现市镇的钱庄,都在坑蒙拐骗。
  这些钱铺从宝源局买进银币通宝,以通交易,本来是件喜事。
  大明银庄数量较少,即便是随着官道驿路的地面硬化,推向全国,但是辐射止于县,不可能辐射到大明的角落里。
  而这些钱铺,就成了大明钱庄的补充。
  这本来是件喜事,但是缙绅富贾们,最擅长的就是喜事丧办。
  这些个私人钱庄,也有纳储之能,他们随意挪用储蓄、不考虑风险放钱、死账赖账无数更无准备金之说。
  百姓们去取钱,又百般推诿,甚至推到了大明银庄的头上来。
  出了事,钱庄的东家们,就是扬帆出海,跑的无影无踪,把烂摊子丢给朝廷。
  得亏这两年巡检司逐渐恢复,这等出了事就润,润的风险变得极大。
  杭州仁和县德馨乡有两个钱庄,仁和夏氏被抓,这两个钱庄,捅了二十万银币无法承兑的大窟窿来。
  “大明这类小钱铺有多少?”朱祁玉意识到不妙。
  于谦面色沉重的说道:“止于今岁,浙江、江苏、凤阳、湖广、江西、福建、山东等地的钱庄,就有一千三百余家,臣预计整个大明大约有一千八百余家。”
  两家钱庄是二十万银币的窟窿,那么整个大明一千八百家钱庄,即便是发展不均衡,保守估计也超过了亿计银币的大窟窿。
  “于少保可有什么良策否?”朱祁玉极为凝重的说道,四舍五入一个小目标。
  大约等同于大明二十万里道路硬化和四万里水路疏浚的总投入,他怎么可能不严肃对待。
  于谦俯首说道:“有,酷烈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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