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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 陛下有太祖遗风

  上次盐铁会议,朱祁钰讲到了一个谷租、藁税、乡部私求,即为商品价格的构成为:谷租、利润、和劳动报酬。
  一旦乡部私求,让劳动的报酬变得极低的时候,立刻马上,就会出现百姓舍本逐末,耕田过半荒废的现象。
  朱祁钰现在的盐铁会议问得是,大明的百姓的劳动报酬的定价,到底几何?
  很显然,这里的朝臣们,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这就是大明朝糜烂的财经事务,这也是大明的强大,大明即使如此糜烂的财经事务,依旧撑了二百七十余年,这里欠账,那边竭泽而渔,还要穷兵黩武,四处打仗。
  二百多年的时间里,大明的财经事务,一直稀里糊涂,就是一笔糊涂账、烂账,但是大明依旧撑了这么久。
  甚至到了民国元年,孙文做大总统,立刻跑到了明太祖的孝陵,告诉明太祖,反清复明,成功了!
  大明为何天下无敌?
  因为大明真的天下无敌。
  朱祁钰叹了口气,让朝臣们多思考了片刻,他才开口说道:“幼嫩的植物生长出来,但是在土地贫瘠和气候严酷的情况下,不久就会枯死。”
  “宣府有夜不收两千余人,他们在大漠、草原横行,直到秋季烧荒之后,才会收哨而归,他们带来了大量关于迤北的情报,让我们的讲武堂、五军都督府…”
  “制定作战规划,我们能够打到哪里,打到什么地步,都有了支持和依据。”
  朱祁钰说到五军都督府的时候,停顿了一下,他尤其痛心五军都督府这一部门,随着兴文匽武、马放南山,最后连常朝廷议都不参见了。
  大明的政治体制构建是及其完善的,除了在财经事务上,有点继承了元朝那种毫无管理的风气以外,其余之事都极为完备。
  但是它失效了,一如御马监、太仆寺、苑马寺一样,系统性的败坏掉了。
  朱祁钰继续说道:“朕听闻,在漠北和林,一个母亲诞下二十个孩子,只有一个孩子能够活下来。”
  “瓦剌人出身的子女,甚至无法补充死亡军卒的数量,但是在军营附近,能够看到无数、奔跑着,如同散养的羊群一般的孩子。”
  “这些孩子,大多数不满四岁,都因为贫瘠而死去,很多地方不满九岁,极少数可以成长到十四岁,就可以骑马打仗了。”
  朱祁钰其实一直想不明白一个问题。
  那就是那个颇为棘手的瓦剌女人,朱祁镇带回来的那个瓦剌女人莫罗。
  莫罗怎么那么大的胆子,跟随着朱祁镇回到京师?
  甚至在回京的路上,比朱祁镇都表现的更加刚强,无所畏惧。
  直到夜不收将消息传回来,朱祁钰才知道,原来漠北的环境如此的恶劣。
  即便是回到京师龙潭虎穴,九死一生,她也要搏一搏,让孩子像个人一样,活下去。
  而不是脸上全是麻斑,经年累月的不洗脸,手指和耳朵里都是黑灰,说不定哪天死了也不知道在哪里。
  莫罗算清楚了个账,这个孩子在京师,活下来的几率比漠北更大。
  莫罗显然赌对了。
  朱祁钰继续说道:“贫穷无疑不会鼓励生孩子,但是也无法阻止生孩子,但是显然不利于孩子的抚养。”
  朱祁钰再次抛出了一个问题:“你们知道养济院的孩子,长大成年的有多少吗?”
  养济院,是大明善政之一,朱祁钰之前在太常寺墙外,听到唐云燕弹唱帝姬怨之前,看到顺天府的衙役们抱走了在街上冻的发僵的乞儿。
  群臣再次沉默,这个问题,十分的突然。
  陛下这问的和之前的问题,风马不相及,聊着劳动报酬,怎么突然扯到了养济院孩子成活的问题上了?
  他们毫无预习过。
  于谦坐直了身子十分确信的说道:“十之三四。”
  “前些年臣回京专门去了养济院,问过一次,若是冬天给够柴薪,则至少半数可以成丁。”
  朱祁钰点头说道:“此乃大明善政。”
  于谦说的很对,错非爆发疫病,否则这些养济院的孩子,比草原上的孩子成活率,还要高许多。
  朱祁钰继续说道:“丰厚的劳动报酬,可以获得更多的粮食,增加百姓的体力、改善生活的状态、对日后抱有期许,丰衣足食,让孩子读书写字生活便有了盼头。”
  “劳动报酬充足,则百姓能够显著的改善他们对子女的供养,从而使多数的孩子,能够长大成人,为社会提供更多的成丁。”
  “更多的成丁,势必会放宽和扩大大明国力的上限,换句话说,更多的人口会有更多的财富。”
  “大明才会更加繁盛。”
  朱祁钰比划了一个手势,横向的、纵向的。
  胡濙咳嗽了一声说道:“陛下的意思是,民强则国强、民富则国富、民安则国泰,这里的民,是天下黎民百姓。”
  陛下卡在嗓子眼的话,说不出来。
  但是胡濙是干什么的?
  那必然是察言观色,立刻把泰安宫国泰民安的典故翻了过来,解释了一下陛下比划的手势,让群臣理解。
  什么叫专业?
  没有这种能力和水准,也配当大明朝的礼部尚书?
  国泰民安。
  朱祁钰叹了口气说道:“可是前不久,福建、浙江、广东、江西、南直隶,将近百万百姓,起于阡陌,将整个东南,打的千疮百孔,至今宁阳侯陈懋,依旧在安定福建,班师不得,七十多岁了,为国征战。”
  “福建布政司使宋彰等一干人等,已经查补完了,明年缇骑将押解一干人犯至福建,斩首示众。”
  大明没有财经事务,也没人懂,更没人研究,大家都这么糊里糊涂的混日子,怎们能搞好政治呢!
  金濂的头皮有些发麻,他一直以为地方的叛乱,是地方官员的错,但是似乎现在看来,这是户部的责任,但又不是户部的全责。
  他眉头紧皱,思索着陛下说的所有的话。
  财富、价值的唯一衡量标准就是劳动。
  那劳动是由成丁贡献,唯有成丁多了,这财富才会增加,财富增加则成丁会更多,那劳动更多,财富就更多。
  这是一个正循环。
  大明显然处于正循环之中,成丁的数量在告诉的增长,这是一个基本的事实,但是朝廷的赋税,依旧是每年三千万石米粱,折价之后,大约在两千万左右白银。
  而且似乎出现了更大的问题,那就是人丁增长了,财富增加,抚养子女的成本应该降低才对。
  但是百万规模,不亚于黄巢起于阡陌的大叛乱,刚刚在福建结束。
  这中间一个环节出现了问题,那就是劳动报酬的极不合理。
  导致了百姓流离失所、舍本求末,导致了耕地荒芜、马政败坏,导致了东南大乱。
  而胡濙想的更多。
  兴文匽武,兴文也兴了二十四年了,匽武也匽了二十四年了。
  兴文兴了什么?陛下搞农庄法,翰林院的学士最合适去宣讲政令,可是陛下敢用吗?哪怕用那群在卫所儒学堂读了几天书的掌令官,也不用翰林院的学士。
  兴文兴出了一堆的毛病,兴文兴了一群只知道空谈阔论、务虚避实的翰林院学士,正经学问没多少,坐师那套虚礼,倒是越来越完善。
  匽武倒是搞得有声有色,匽武把五军都督府、马政、京营,全给匽武匽的喘不过气来,连瓦剌都围困京师了。
  继续兴文匽武下去,大明还有几年国运?
  下次瓦剌来了,直接播迁吗?
  六部明公、都察院总宪、所有的给事中和侍郎们,经过陛下一讲,全都通透了,这道理看似简单,但是要理清楚,却是极难。
  陛下身后有高人,必定是九十九尺那么高!
  金濂打开了自己的会议记录本,认真的问道:“陛下,这劳动报酬究竟以何等标准定策?臣愚钝。”
  能让了户部尚书金濂,这个在地方、在朝廷,为官三十余载,征战东南,与陈懋抵背杀敌的官员,真心诚意的说出臣愚钝这三个字,何其不易?
  朱祁钰坐直了身子说道:“朕以为,百姓最少要取得保证一户生活费用两倍的劳动报酬,才有余力照料子女。”
  “其实家中妻子,劳动所得,能够维持自己所需即可。”
  “这是一个底线,最基本的报酬标准,只要低于这个底线,那幼童死亡就是必然。”
  “如果想要赡养家庭,那一个成丁的收入,应该得到家庭生活费用的四倍以上的劳动报酬,才有可能让其读书写字。”
  “这样长大的孩子,才是一个成丁,而不是土匪流寇。”
  大明的女子,并非大家闺秀,基本都要劳作,男耕女织,女子能织养活自己已经不错了。
  那么一个成丁的劳动,必须要是家庭所需生活费用的两倍,才有余力照顾孩子,想要读书写字,就需要四倍。
  朱祁钰继续说道:“如果想要鼓励人丁兴旺,那一个成丁的收入,至少应该是生活费用的六倍以上,才会有余力多养育后代。”
  生活费用为何?
  柴米油盐酱醋茶、维修住所、带着孩子看病等基本支出费用。
  朱祁钰核算过,其实真的很低很低,大明人口极多,产出极多,但是大明没有法定货币,自从大明宝钞糜烂,宝源局没有履行其发币的职能,大明始终处于钱荒的状态,钱贵物贱,物价并不是很高。
  大明有善政惠民药局,隶属于太医院,在各州府县均有设立。
  朱祁钰叹了口气说道:“如果要给一个数字的话,每户每年所费不过米七石五斗,按京师折价不过五两银罢了。”
  京师米贵,但是贵也有限。
  于谦愣愣的说道:“京畿地区、山外九州,亩产一石,一年麦梁豆两熟,这不就正好是下农十亩之维?”
  于谦说的是下农的标准,一家十亩地,一年两熟,再刨去旧的亩税,会有十五石左右的作物收获。
  正好够陛下所言的成丁的劳动报酬,必须要生活费用两倍以上的劳动报酬,才能妥善的抚养孩子。
  下农养两个孩子,正正好能养活。
  但是低于十亩,就必须要去做佣户,但是所得微薄,勉强维持。
  慢慢的下农变成了游惰之民、末作之民,最后变成山匪流寇,为祸一方。
  于谦深吸了口气,他终于理解了为何陛下要推行农庄法了,京畿、山外九州、福建,因为兵祸,天怒人怨,不提高劳动报酬,百姓哪里还养得起孩子呢?
  恢复人丁,才能彻底恢复战乱后的国力。
  这和当年刘基所说的万夫一力,不谋而合。
  果然是太祖遗风!
  于谦和王文都是巡抚地方十数年的臣工,深知民间之疾苦,他们知道出了问题,但是他们没有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去解决这个问题。
  两倍可度日、四倍可读书、六倍可以人丁兴旺,陛下给出了一个十分详细的体系,来解释到底给百姓多少才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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