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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飞鹰计划-《梦回万象》

  布纱纺线一般纵横低垂的胶皮电缆、来回修正边际的拙幼壁画、斑驳的解剖台、吹动尘粒涡流的换气扇、被瓷砖垫起的显微镜、表面生出黄绿色毛绒绒的藓类的水管、铁丝勾起的简陋书架、后背落满灰尘的台灯、嗡嗡作响的糊着油垢的微波炉、崭新的大纸盒、将一切划分为光明与黑暗的无影灯……
  这是全裸的第二十天。
  他坐起。
  爬下手术台。
  在小水池旁洗脸、漱口。水温还好。
  打了一个大哈欠,想来昨天太累了。
  “咕噜咕噜”,好像另一个人也在打哈欠。
  他被吓了一跳,赶紧回头看。
  “没有吧,他应该不会打哈欠。”
  他从书架上翻出一本厚厚的皮笔记本,“明度……”
  懒洋洋地迈步到紧挨墙面的长桌边,仍然没有意识到后肩膀粘着淡黄色的塑料薄膜——那是昨天吃过鸡腿的真空包装袋——坐下,“啪”,打开台灯。
  “嗯——”
  “啪啦啪啦”他翻动僵硬变形的纸面。
  笔记本上漂亮的连笔中文工整地对齐下划线,深蓝色钢笔字:
  ……自然选择的力量远远不如我们普遍期望的那样。有一个很好理解的例子:假如你是一个白人,流落到黑人群居的小岛上,又假如你成为了国王,可以大量交配。但因为黑人众多,在你死后,后代的肤色不久又会变成纯黑色。即你的基因特征很快便可能消失。如果自然条件要杀死黑人血统,你也很难存活下来。因为你不是细菌或昆虫,数量太少,仍然会种族灭绝。实验证明,即便在条件适宜的情况下,也需要至少50代的繁衍才能保证一种特征被完全取代。如此推论,很难想象我们这样的高级物种如何幸运才能活到今天。
  “啧。”
  他打开微波炉,取出奶黄包,往后草草翻了几页继续看。
  达尔文实际上是位谦虚而严谨的老先生,只不过没有逐句读过《物种起源》的人们太喜欢把他功名化了。
  (图画)
  自然选择只有通过微小连续的变异来发挥作用,她不会发生巨大和突然的飞跃,但必须通过微小而可靠,虽是缓慢的步骤进行。——查理斯,达尔文。
  (图画)
  如果可以证实,确有某种复杂器官,是不可能经由无数渐进且微小的变异而形成,那我的理论就会彻底崩溃了。
  引: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科学家意识到即使是最简单的细胞也是由几千种不同类型的蛋白分子所构成。它们的功能取决于复杂的三维结构。有的不规则形状间相互吻合使之能够发生催化或者化学反应。而有的蛋白质分子形成相互连锁的构件。这些细胞单元里的结构是极度错综复杂的。氨基酸分子必须高度精确排列,经过正确折迭才能形成能被利用而非销毁的蛋白分子。整体的功能取决于每个部件的精确排列。
  就算是目前已知最简单的有机细胞也由四五百个基因、数千种蛋白质构成,即这些都是构成生命的最基本组合。
  相比于能够倒推解释的,达尔文演化论中提出的自然选择所不能解释的关于生命的秘密实在是多得多。
  ……
  2045年,世界发生四件大事。
  美国科学家研发的ai程序——【阿缇欧博士】自行设计出第三代大型地下智慧城市主体模型,志于系统性最优解决资源配置、公共设施以及辐射防护等问题,并以1000亿美金的低价向各国开放拍卖,最终以2500亿美金与美国政府成交。但其规划理念中蕴含大量共产主义象征,引发各方争议。
  日本科学家研制出新型防辐射材料,质地轻柔、透气性好、易水洗而且价格低廉。据研究表明可有效隔离宇宙射线,作为新一代遮阳皮肤衣的主要材料,风靡全球。越来越多中低收入居民可以轻松地走上街头,各个城市开始恢复活力。
  星海公司高级研发团队向人们展示了世界上第一台人类思维解析机器人【方易】。该机器人依托【墨菲斯】核心技术,首次实现了针对人脑神经活动的皮秒级记录与思维分析。主持人在展示会现场随机选取志愿者观众,佩戴头盔式探测器后,大屏幕上显示出四张美女明星的图片,要求从中选择主观感觉最美的明星,反复在心中默念,同时在纸条上记下该明星的姓名与最美的五官。在没有任何提示的情况下,2秒种内【方易】完成了选择,打开纸条,结果全部正确!会上【方易】又陆续接受了十二名志愿者不同形式的检验。
  亲身参与的一位美国资深媒体人写道:“我知道那不是魔术或者把戏,没有任何猫腻。我甚至故意误导它,选择了一个最不够漂亮的女人,但我的确写下并默想了她的鼻子。当【方易】做出选择的那一刻,我整个人都呆掉了,内心深处冒出巨大的恐惧,这个家伙真的看透了我的心。我不能想象这项技术应用在刑事侦讯、司法审判、商业竞争甚至政治选举上的情况,我是说,我不知道这对人类来说究竟是好还是坏。我们可能正迎来了一个没有谎言的时代!”或许是受他启发,五个月后星海公司以【方易】为原型,设计出新式测谎仪,谬误率不到传统测谎仪的千分之一。
  2046年,以色列军方研制出半人形智慧式杀戮武器【朱迪斯19】。凭借超凡的攀爬与潜伏能力、精准的自瞄射击、刀枪难坏的躯干和贯彻到底的执行模式,“朱迪斯”在城市战中展现了恐怖的威力,用以屠戮恐怖分子和“活体僵尸”(因服用特殊毒品或者罹患重度西格蒙德综合征的发狂者)。该武器的使用遭到人权维护者的激烈抗议。
  三年后,邵慈接到杰克的通知,老母亲病危,于是回国探望。
  结果在家中遭到第七局的缴械。虽然隶属不同部门,但由于对方证件和票据齐全,邵慈还是选择束手就擒。告别疏陌的母亲后,隔日将被押解回北京。
  ——因为独断专行的作风,他最终失去了组织的信任。
  2049年3月16日5:36。
  四川家中。
  “我们的人会照顾她。”押解队长韦锷说。
  “千万不用,只会把她暴露。她的事早就讲好了,你们别插手。”
  “抱歉,我要给你上手铐。刘逐月。”
  刘逐月迟疑:“我们没有这个权力。”
  “只要他不反抗,我们就有这个权力。你不会反抗吧?”韦锷掏出手枪。
  邵慈也不看他一眼,抬起两只手腕。
  刘逐月上铐时,韦锷说:“这可是世界十大杀手之一。”
  邵慈朝后扭头:“小声,她会听到。”
  16日22:37。
  高速铁路列车g031刚刚穿过隧道。
  第五节车厢内四名配枪特工看管邵慈。
  六车厢的值守特工突然打开后车厢门,向前迈了两步后胸口被一颗子弹射穿。
  “放下枪!”四名特工立即掏枪。
  身着黑色束胸皮衣皮裤的女子跨过地上抽搐的身体。
  “等等,先别开枪!别开枪!”韦锷看到她举起的右手握着什么东西。
  女子神态坦然,继续前进,直到看清邵慈的面目。
  “这是炸弹引爆器。我松开几根手指,就会引爆几个车厢。”她环视四人,“把你们的枪放到这块桌子上。”
  卢雨雁敷着红眼影,涂着鲜红的口红,鲜红得,如果你盯着那双嘴唇看,会误以为仿佛在流着血。
  邵慈说:“她也是海外特工,说的很有可能是真的。你们放下枪。”
  齐迈说:“哼。这么说,她不是跟你串通好了来救你?”
  “应该是来救我的,但没有串通。”
  “干将,”韦锷说,“你真的打算跟我们回去吗?”
  “我来跟她谈,你们放下枪,别逼她。”
  齐迈说:“她不可能带着大量炸药进车。”
  邵慈怒骂:“你他妈想试试。她手上的是美国枪。她已经把武器带上车了。”
  韦锷说:“他说得对。但也有可能是唬人。这样吧小姐,你敢把枪放下吗?如果——”
  “我给你们三秒钟,放下枪!(英文)”
  “住手。”邵慈说,“雨雁,这每节车厢都有几十人,几十个平民!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你俩在演舞台剧吗?”田枚讥讽道。
  “闭嘴。”邵慈说,“你再滥杀人,谁也救不了你!”
  卢雨雁眼眶红了,邵慈第一次看到她妆容下迥然的疲态。她说:“……你瘦了啊。”
  灯光下邵慈有些恍惚:“……你倒是没变。”
  “没变吗?”
  邵慈的视线移向她的胸部,“你的……”
  “我做了隆胸。”
  他的脑袋瞬间空白。
  “你喜欢胸大的女人吧。”她眯起眼睛微笑。
  他站起来喊:“你神经病啊?”
  “轰——”
  震耳的巨响爆炸开来,强硬的气浪击碎玻璃冲入五号车厢——她松开了小指。
  韦锷等人从豁开的巨洞中看到了群峦迭嶂外带着淡淡蓝色光晕的天际线和黑黢黢的小车厢门。原来六号车厢已经被整个炸飞。
  列车开始自动减速。
  四号车厢特工潜伏至过道。
  “不准、对我、这么说话……”她哭了,“我找了你四年……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吗?”
  田枚见卢雨雁情绪激动,悄悄瞄准她的眉心。
  “磅!”
  卢雨雁条件反射般打穿田枚锁骨。
  “啊!”他吃痛歪倒在座椅上。
  列车广播:“各位旅客请注意,各位旅客请注意……”
  “枪!”
  韦锷将所有人的手枪收集过来,慢慢摊在座椅上。他举起双手掌心朝外,之后手指耳麦示意。
  他按下通话按钮,“过道里的,撤回四号车厢。不要进来,不要轻举妄动。重复,撤回四号车厢。”
  话筒里传来回复:“收到!六号车厢疑似受到炸弹攻击……”
  韦锷说:“把他妈的广播掐了!我们被挟持了。通知乘务员让旅客稍安勿躁。”
  话筒:“收到!”
  “解开他手铐。”卢雨雁说。
  齐迈找出钥匙照做。
  “磅!”卢雨雁打碎车窗玻璃。
  她对达摩说:“你,把枪扔出去。把他们铐起来。”
  邵慈照做。
  “你为什么要跟他们走?”她问。
  “这是命令。”
  “狗屁!你不是最常违背命令吗?”
  邵慈撇开脸。
  她说:“如果真的是单纯命令你回北京,干嘛要铐你,干嘛要利用你妈妈!简直是下三滥!”
  “守则第四条:‘不要评判你的上级。’华夏国自古有句话,‘忠孝难两全’。如今他们只是给了我一个两全的机会。”
  “……你是个傻子吗?你考虑过一旦回去了,意味着什么吗?考虑过你自己的未来吗?”
  “哪里有需要,我就会去哪儿。”
  “狗屁……你考虑过我吗?我只是个女人……我翻山越岭追了你这么久,到如今你还不肯正眼看我一眼吗!”
  “我为你感到可怜。”
  “哼哈哈哈……哼哼……”她笑得很凄惨。
  “没有纪律,国家就没有力量。当你下定决心拒绝回国的时候,就意味着背叛了一切。”
  “可是这个命令是错的!所有人都清楚你还可以继续工作,你可以做更多,而不是回来接受政治审判!我是在拯救你的人生!”
  “早已有千千万万先辈奉献了他们的一生。”
  “可这是错误的牺牲!你知道张景阳为什么要出卖那么多同志吗?他也是逼不得已,不然他在美国都呆不下去。我们军方有个高层,工作改革大刀阔斧,但手段凶狠毒辣,而且和张景阳的同党势如水火。如今他已经实质地掌控了军政权力中枢,他的疑心很强,为了排除异己,往往要斩草除根。而你的上峰‘朱雀’自始至终与他针锋相对!这些年来你是一心只专注于任务,可不知道被‘朱雀’利用,得罪了他们多少回!”
  邵慈说:“不会的。每次任务的目的我都很清楚。也都调查得清楚明白。”
  “问谁?你的导航员吗?”
  邵慈一怔。
  “他还不是动动嘴把你耍的团团转!政治的利益斗争是很复杂的,你又怎么可能知道所有前因后果?像我们这样掌握着绝密情报的人,进去了,就别想再重见天日!”
  他沉默了。
  “跟我走吧。你好歹是战斗英雄,他们就算狠毒,但也没有报复过特工的家人。你妈妈不会有事的。要你回去,不是国家命令,只是个人意志。跟我走,并不会使国家蒙受损失。”
  车窗外风声呼啸。
  韦锷说:“你还想干什么?这里是荒郊野岭,凭你一个人带不走他。如果列车到站,你们也别想轻易逃了。让医护人员进来吧,他快不行了。”
  韦锷手指处,之前被穿胸的男子,已经停止了挣扎。
  “不行,任何人不准再靠进。让列车完全停下来。”
  韦锷略有迟疑,对着话筒说:“……停车。重复,停车。”
  “收到。”
  列车进一步减速,风声减小。
  “你们四个到这边蹲下。”
  四人照做。
  列车停滞在高架之上,距离地面足足将近百米,似乎没有退路。
  韦锷问:“你是怎么上车的?你带着武器,应该过不了安检。”
  卢雨雁紧紧握住引爆遥控器,没有回答。
  “嗡嗡——”
  一台大型无人飞行器抵达五号车厢外!
  “无人机!”齐迈说。“她中途坐无人机上来的。”
  田枚惊讶:“这可是高铁,发车这么长时间,凭无人机的速度怎么追得上?”
  齐迈说:“之前有好几段低速区,大概只有不到一百迈,提前埋伏好了还是有可能跳上来的……”
  卢雨雁带着邵慈后退,飞行器也同步移动至原六号车厢位置。
  她拨动开关,将遥控器放入口袋,手枪收起,套上安全带,双手握住飞行器两脚离地。
  “快上来。”
  邵慈跳起,顺利抓住握柄后沿,飞行器吊着两人借势滑翔,喷气式推进器点火,快速驶入茫茫夜色。
  韦锷粗暴地从座椅下扒出一支事先藏好的手枪,打碎车窗玻璃,可是发现已经瞄不到,赶紧跑到被炸烂的六号车厢追击。
  “磅!磅磅!”
  恐怖的枪声在山谷中回响,隐约又听到远处车厢中妇女的尖叫声。
  齐迈跟上来制止他:“别开枪,要活着带回去!喂!”
  他拍打他的肩膀,可韦锷甩肩,并不理会,左手托着右手腕继续射击。
  “磅磅磅!磅磅!”
  直到无可再射,韦锷说:“你刚才说什么?”
  “……你打到了吗?”
  “我不确定。”
  “铛!”
  秦王心中一颤。
  “哒吒——”
  飞行器开始失衡,她赶紧关闭推进器。
  “螺旋桨被打中了。”
  此时两人正身处半空中,脚底下只有一片混沌迷蒙,离着高架也已经很远了。
  “有烟冒出来了。怎么样,还能撑得住吗?”达摩保持冷静的语气问。
  秦王开始转弯,她担心升力不足,即便折得回去也够不到高架上。
  “现在还行。”
  高架就在眼前了,但飞行器越晃越厉害。
  “嘭!”被射中的螺旋桨蹦出,与机体分离。
  飞行器开始侧坠。
  “我要再关掉一颗螺旋桨!你抓紧!”
  慌乱之中,秦王始终摸不到正确的按钮。
  飞行器开始打转。
  “啊!好了!”
  但骇人的旋转没有停止,而且因为升力不足,飞行器继续下降。
  达摩集中注意力判断方向,“左转!”
  “再转回来!”
  飞行器左摇右摆,渐渐稳定,但早已偏离了方向,而达摩又闻到焦糊味。
  “负载太大,恐怕坚持不住了。”秦王急中生智,“帮我调整一下角度,我开推进器,我们一把冲上去!”
  “不,就这样慢慢落到地上最好!”
  “相信我。”
  秦王摆开仰角,点火。
  速度突然加快,但高度并没有提升很多。
  她着急了,继续向上拉,可她的力量不够。
  飞行器再度失控。
  邵慈看到前面一片漆黑,意识到大事不妙:再飞下去要撞上山岩了!
  “快熄火!”
  可是似乎已经于事无补。
  邵慈单手解开安全扣,顺势利用体重稍微修改了飞行方向。
  “哗——”风声不绝于耳。
  他已经感受到山壁上的枝杈与水汽。
  他飞身跳起,推开飞行器。
  重重地撞向山岩。
  一顿刮擦后,卢雨雁突然感到轻松很多,紧急操作后重新控制住了飞行器。
  “达摩?达摩!”
  她回头望时,他满头是血,抱住了岩壁。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脚下的岩石剥塌,他的身体被撞翻,头朝下安静地坠入无底的山谷。
  “唔……啊!呃啊啊啊——呀啊啊啊啊——”
  女人歇斯底里的喊叫久久回响,凄厉无比,令山林中的野狼都瑟瑟发抖。
  “呜呜……”
  “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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