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失温的过去 06
□
傅亦舟在医院的洗手间里洗了把脸，抬头时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是那么狼狈不堪。
康子轩的话回盪在耳边，他闭了闭眼，想将那些扰人的话语从脑里挥散，却反而让自己陷入了不想面对的过去里。
再次打开了水龙头，用力的将水泼在自己脸上，想让自己再清醒一点。
傅亦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良久，最后重重叹了口气，也不想再看了。他随意的抹了抹脸，之后便离开了洗手间。
他今天会来医院是为了陪傅母过来检查身体的。傅母变回孑然一身时，带着傅亦舟狼狈地离开了傅家，在那之后的一年，傅母一个女人为了傅亦舟更是努力工作，为了撑起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家，傅亦舟也知道傅母很辛苦。
但是在那一年之后，傅母的身体出了状况，那时候的傅亦舟还在学校上课，班导师却在课堂上点名叫他出去教室外，他才得知傅母在工作时意外倒下，已经被送往医院急救。
那时候的傅亦舟总感觉眼前一片漆黑，明明太阳还高掛着，是个艷阳高照的大晴天，心底却忍不住泛了一丝丝的寒意。
在过去医院的路上，那时候的他一直在想，如果就连傅母都离他而去的话，他就真的是孤单一人了。意识到这种结果时，他只是满心的惶恐，更多的是希望傅母别出什么意外才好。
傅亦舟赶到医院时，才得知傅母最近是因为工作太过于疲累的关係才倒下的，不过也因为这次的关係，也检查出了傅母有子宫肌瘤的状况，医生当着他们母子俩的面告诉他们，这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早一点发现也能降低风险，手术成功率也比较大。
后来傅母接受了手术，也很成功，但以防万一，几乎每半年一次傅母都会再来医院检查一下自己的健康状况。
而也是在那时候，傅亦舟的精神状况越来越差，直到某日夜晚，再度因为那场车祸的噩梦而惊醒，他实在是觉得自己无法再撑下去了，才终于向傅母坦承了自己这阵子的无助。
傅母知道傅亦舟会有这样子的状况，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家庭破碎的关係，她既心疼又觉得悲伤，带着傅亦舟去看了心理医生。幸好的是，这几年来，傅亦舟一直都很积极的面对，渐渐的，也不再做恶梦了，傅母才放下心来。
他其实知道自己并没有真正从那段过去里走出来过，只是一直不停地去遗忘和逃避，这样就好像能够让自己的罪恶感少一些，让自己的痛苦再少一些些。
可当他看见傅母和夏柠两人互相交谈的情景时，整理好的思绪又再一次的被打乱了。
傅亦舟当下心里第一个冒出的想法竟是，她知道一切了吗？知道他的家庭已经破碎不堪了吗？还是知道他已经懦弱到需要看心理医生了？
她……会不会从此再也瞧不起他？
傅亦舟好想逃离，可是双脚却彷彿失去了力气，他连退后都无法挪动，就只是呆愣着看着眼前的两人，双手纂紧了，指甲深深的嵌进了手心里。
「亦舟。」
傅母率先发现了他的身影，他这才僵硬的抬眼，正巧对上了夏柠那双微红的眼眶。
他忍不住心一紧，夏柠她……果然什么都知道了吗？
「……妈。」傅亦舟乾涩的叫了一声，当着夏柠的面，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现在的情况。
「我好久没看见夏柠了，正巧她同学发烧，所以她送她同学过来，不觉得很巧吗？你们一定也很久没有聊天了吧？我去缴费了，你和夏柠聊完再下来找我。」
「夏柠啊，有空来找阿姨聊天啊。」傅母微微笑着，并不知道他们私底下已经见过面了，把位置让给傅亦舟之后就搭电梯下楼了。
傅母离开之后又回归了沉默，夏柠还沉浸在傅母刚才说的那些过去里，这时傅亦舟就站在她的面前，那一瞬间，以前不懂他眼里复杂的情绪，此刻却好像全都能感受到了。
傅亦舟依旧站在原地，夏柠站了起身，朝他走近了几步。
然而傅亦舟这时却不着痕跡的退了一步，虽然不明显，但夏柠注意到了，为了不再让他逃避，她张开了双臂环抱住了眼前的人，双手紧紧环抱住他的腰，然后轻轻的，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的背。
傅亦舟原本就很紧绷的情绪这下更是僵硬，他任凭夏柠抱着，感受到她小小身体里的体温，接着，他强迫自己推开她，艰涩的开口。
「你都知道了吗？」
在夏柠点头的同时，傅亦舟的瞳孔缩了缩，又听见他低沉沙哑的声音。
「知道我爸外遇拋下我和我妈，知道我因为车祸的事情而需要看心理医生，还是知道我变成一个只会逃避的人？」
『我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你！为什么你要这样说自己？』夏柠急忙解释，看着傅亦舟眼底的悲伤，她也会觉得心痛……
「康子路说得没错，我就是因为自己的生活过得不如意，才把所有不满的情绪全都发洩在你身上，明明那时候的你也因为伯父伯母的关係而不安着，我却什么也不知道，把自己搞得好像才是全世界最悲惨的人。」
「我承认那时候的自己非常嫉妒你，好像所有天大的事情到了你面前，你都能永远笑着迎刃而解。而我呢？我却无法做到像你那样，我连笑起来都觉得耗费了所有力气，看着你的笑容就觉得刺眼，想着为什么你可以这么云淡风轻的笑着？」
傅亦舟发红着眼眶，哑着嗓音。「我们明明是最要好的朋友，可我却对你生出了嫉妒的情绪，我也很害怕啊，我怕我自己再也没有办法自然地去面对你，所以我才选择了逃避。」
「可是你又为什么，一次又一次的打破我好不容易筑建起来的堡垒？」
『我只是想回到从前，我只是想……』夏柠看着终于吐露心声的傅亦舟，心底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
她明明只是想继续和傅亦舟在一起，这样的想法……错了吗？
「在你面前，我就好像永远摆脱不了这样可悲的自己。」
夏柠不断摇头，眼泪模糊了视线，不断往下坠。
「我无法面对你啊夏柠，从那时候开始。」
傅亦舟也掉了眼泪，两人隔着一步的距离，却又好像隔着一片海洋。
夏柠不停反覆地想，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出了差错呢？
明明她就只是想和他在一起而已……明明就是这么单纯的愿望而已。
难道……她真的做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