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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烛 4.3

  这一週,系展如火如荼的开始了。
  看着系馆张贴着的系展海报,刚从素描教室走出来的严辉没有搭电梯,反而是一阶一阶的走下去,除了系馆内部的主要展间,楼梯间也是放置作品的地方,放置的是大一跟大二的作品。
  系展规定大三跟大四都必须交件,大一大二则是鼓励参加,严辉本来是有打算交件的,后来却因为画不完而作罢,反正这次的主场并不是他们,来日方长。
  一路走到一楼,楼梯入口处掛着的是蓝学温的油画,之前严辉有问过他要不要参加系展,所以她知道这副画是蓝学温在两週内完成的,不只画工精细,感情也十分生动,将他的才华展现的淋漓尽致。
  关于这个部分,严辉一直是打从心底佩服他的。
  在系展一开始的时候,她就已经去主要展间看过了,那时候是她第一次看到刘安诗的作品。她的画色调都很温和,而且专注于微小的事物上,例如花草枝叶等。从那些画作上她彷彿也能感受到刘安诗的温柔,她看待世界上那些细小的美好,一如看待她身边那些人一样专注。即便没有高超的技巧,也没有完美的笔触,却是会让人想要小心翼翼的珍藏的……就跟她本身一样,那么的惹人爱怜。
  那天回去时严辉才懊悔没有拍下来好好欣赏,正好今天有空可以顺道过去看看。
  而当她要走出系馆的时候,碰见了刚从主要展间出来的蓝学温,那个模样和平常比起来似乎有点垂头丧气。
  严辉走过去和他打了声招呼,问道:「你还好吗?」
  他沉默了半晌,「我找不到漉辰的作品。」
  「找不到?」
  蓝学温点头:「他的作品不是陶艺类就是油画类,这两种都已经开展了,却没有一件是他的。」
  严辉听了十分困惑,之前去陶艺教室的时候,她明明是有看到林漉辰很专心的在做作品。但仔细回想起前几天去看展的时候,的确都没有看到他的名字,而且似乎也有很久没看到他在学校出现了,甚至连素描课的时候都没有来。
  严辉还在沉思,蓝学温忽然话锋一转,问道:「你跟学姊最近还好吗?」
  她曾经想隐瞒自己喜欢刘安诗的事情,然后才发现自己说谎的技巧有多么拙劣,蓝学温一眼就看出来她的爱慕,还叫她好好加油。
  他们最近都会像这样互相关心,蓝学温都会先跟她说发生了什么,然后再问她一些问题,而她的回答通常都是无趣的嗯,还可以,偶尔再加些无趣的叙事句,这个当下也不例外如此,她觉得自己不擅长表达自己的事简直到了沟通障碍的地步。
  不过说是还可以,其实她也不知道这样到底算好或坏,她们之间的关係已经悄悄生变了──身为朋友的距离近了,身为恋人的距离却远了。
  她并不打算和蓝学温讲她已经放弃追求刘安诗,跟他讲的话他一定又会得到不谅解的神情,他总说她太没自信了,这是事实,严辉自己也知道,但这次她并不是因为那样才放弃,真正的原因有点难以啟齿。依蓝学温的细心程度应该早就发现刘安诗对林漉辰的心意,而如果要选边站的话,她会希望自己所爱之人的眼泪和感情都能得到归属。
  要是被质问到讲出这种话实在是太尷尬了,儘管蓝学温可能根本不会在意。
  「那你跟助教进展得如何?」她反过来问他。
  「会慢慢变好吧。」蓝学温想都没想就说。
  「那就好。」
  严辉总无法理解他的乐观,跟他的自信,但她其实很羡慕,不觉得那是一件坏事。听起来他们的相处总不是很融洽,林漉辰又是那样冷淡,如果是她听到那么绝的回应,一定会在那一刻就彻底死心,但是蓝学温从来没有露出一丝沮丧,从刚认识他到现在,几乎都是这样的充满自信,彷彿任何事对他来说都游刃有馀,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才让他总是这么受人瞩目,就像夜里最亮的星子,抬起头来会第一个映入眼帘。
  看着这样的蓝学温,会让向来悲观的她也想试着相信,相信真的会有那么一天,他们会并肩站在一起,或牵手,或拥抱,像是每一对努力爱着对方的普通情侣,幸福且美好。
  他们又间聊了一会儿,正准备要道别时,蓝学温的室友从转角出现,并朝他们走来。
  「我的天啊,你都看第几遍了!」那人一走来就抱怨,不一会儿便注意到旁边的严辉,也稀松平常的打了声招呼。
  她认得出来是游少寧,除了因为他总是跟蓝学温一起走之外,每次当全班的作品一起併排展示时,他的画也是会让人想停下来多看几眼的。
  不过打招呼这种事严辉果然还是不太习惯,尤其是跟不熟的、只是互相知道彼此存在的人,她都是尽全力的去装作没看到,只不过她当隻缩头乌龟时,对方还是能看见她的。
  当这种情况第一次被姚绪撞见时,严辉被笑了很久,说她的脸上清清楚楚的写着一句话:「为什么要跟我打招呼?」在那之后严辉很努力的去改善自己的脸部表情,现在她跟别人打招呼时已经自然了许多。
  「我本来要去找你了,没想到你这么早下课。」蓝学温看着手錶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我只是要去系办借东西才来的,谁知道你又在这里徘徊!」游少寧有些人不耐的说,「不用找了,我已经帮你问了大四的学长,他说林漉辰这次没有交件,详细原因没有人知道,因为那个人几乎没什么朋友,听说最近也很少有人遇到他。」
  蓝学温听了之后表情没有特别明显的变化,他沉默了会儿才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
  游少寧挑眉,「你怎么不去问刘安诗?他们不是一直都成双成对的行动吗?」
  「刘安诗也很久没出现了。」
  严辉忍不住脱口而出,等到视线都集中到她身上时才感到有点后悔,不过幸好他们对于她突如其来的插话没什么意见。
  最近她几乎没有遇到刘安诗,这让她有些沮丧,虽然安慰自己她只是在准备系展,所以会比较忙而已,但被他们这样一讲又好像变得不是那么一回事了,毕竟两个人一起不见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什么。
  游少寧轻笑了声,「哦?那也许是他们私奔了。」
  「不好笑。」蓝学温淡淡地瞄向他,「而且他们不会在一起,漉辰是我的。」
  「不是我要打枪你,他们在一起的机率绝对比你们在一起的机率大了好几倍。」游少寧挑眉,「你不要这么执迷不悟。」
  蓝学温没有反驳,但是他的表情是轻蔑的,好像游少寧才是那个真正执迷不悟的人。
  看着他们,严辉有种异样的感觉,她认同游少寧的话,却也觉得蓝学温的篤定并不是无理取闹,他会做一件事一定有他的理由,从以前到现在都是,只是那个理由严辉怎么样都想不出来。
  这让她有点迷惘。
  后来游少寧就自己去系办了,要蓝学温直接去学生餐厅等他。一直到游少寧搭上电梯时,严辉才一头雾水的问:「你怎么这么肯定他们不会在一起?」
  他看了她一眼,开口:「那你觉得他们在一起会幸福吗?」
  「什么?这要等在一起之后了才会知道吧?」她更是疑惑了,「而且他们看起来那么速配,两个人都有很棒的特质……」
  她时常觉得,他们走在一起的画面像是一幅画,她可以为此在后头放慢脚步欣赏,生怕惊扰了这样美丽的风景。刘安诗开心的分享自己的事,而林漉辰安静的聆听,并且适时的给予回应,两个人一起吃晚餐,再温柔的互相道别,日復一日的,就像每一天的幸福都该如此祥和。
  能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看起来很速配,但实际上如何,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蓝学温平淡的解释,「有时候为了生活,总要把自己包装成眾人期望的样子,但是否在往来的过程中出了什么端倪,自己不会知道,旁人有时候却是可以看的一清二楚的。虽然我也不知道他们的关係究竟是怎样,但是我知道他们在一起绝对不会幸福。」
  「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
  越听越是眉头深锁,严辉想要问清楚,但是蓝学温却摇摇头,不愿意再说下去。
  「我想你还是亲眼去看看还是比较好。」他移开视线,看着主要展场门口放着自由领取的明信片,拿了一张起来端详,「你改天晚上如果有空,可以去顶楼看看,五楼上去的楼梯是被封锁的,从那里走往下的楼梯却是开放的,如果你能够看到的话,或许就会明白我在讲什么了。」
  严辉想了一下,脑中才浮现了蓝学温描述的那个场所,那个地方很隐蔽,也很幽暗,唯一能让光线进入的只有镶在墙上的一扇小窗,而且似乎有一百年没打扫了,四处都是灰尘,还有一堆杂物,是个一般人都不会想久留的地方。
  不安的感觉在心里躁动起来。在那样昏暗的角落,是否有什么样的事情一直在发生?
  「这次的系展肯定是少了什么的,但是就跟这世界一样,即使有人脱队了,其他人也不会因此而停下,世界不会停止转动,系展一样可以开始,残忍却合理。」蓝学温最后又把明信片放了回去,摆得和下面每一张一样整齐,「如果你真的很喜欢她,就应该更努力地去了解她,试着去察觉,你看到的一切跟真实究竟有多大的落差,就会知道事情一直都不像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我……」
  严辉张口本想说些什么,却又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该反驳吗?可是有什么好反驳?他用平淡的语调说出的那一字一句有什么是强词夺理?还是该问些什么?可她连自己想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最后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就走了,就像是逃跑一般回到了宿舍。
  寝室里没有一个人在,她没有打开大灯,也没有打开桌灯,直接丢着包包就躺到椅子上。
  她不想去思考那些过于复杂的事,随手抽出速写本开始涂鸦,心情却没有因此平静,又想到自己忘记去拍那张美丽的油画,更加的烦躁起来。她忽然也忘记自己为什么想要拍那幅画,那在脑海里的模样似乎也没有一开始看到的那么美好温柔了。
  她只觉得蓝学温是那样无凭无据,他怎么会知道他们在一起一定不会幸福?所见的一切跟现实又能有什么落差?因为刘安诗的笑容一直是那样温和愉快的,不是吗?
  即使那个笑容,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了。
  画着画着,她发现自己画的那个人越来越像刘安诗,到最后她把笔丢下,闔上速写簿,把脸埋在两膝之间。
  严辉其实是明白的,那些硬是找出来的反驳的话,都是她不想去面对现实的藉口罢了,蓝学温一定察觉了什么,把一切都跟她讲明,清楚的摊在眼前,只待她张开眼睛确认。
  但是她不想,真的不想。
  然而这又是为什么?她觉得自己无法在深入去想这个问题的答案,万一她找到了,一定有什么会因此而崩毁。
  ──「如果你真的喜欢她,就该试着去察觉。」
  可是那些事,真的是她触碰的起的吗?
  或许她看到的一切都不是她想的那样,可是那又如何?那是他们的事情,她有什么资格去介入?刘安诗的喜欢是那样千真万确,她又怎么能凭着自己不值得一提的爱慕去插手?
  最后她爬到床上,用枕头盖着脸,一片漆黑里,只觉得自己越来越想念那个如朝阳般温暖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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