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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今年的圣诞节,刚刚好在周末,我和郑淼昨晚回宿舍收拾一些衣物后,就到学校附近的旅店住了一宿。
  「你今天要带我去哪呀?」早上吃早餐的时候,郑淼忍不住问我。
  「等等就知道了啦。」我咬了一口沙拉里的番茄,问她:「你有想去哪吗?」
  「我是台南人欸,跟台北不熟啦!」她摇了摇头,一副「你决定就行」的态度。
  看她那么随和,我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看完妈妈再说吧,自从帮妈妈办完丧礼后,我就没再去看过她了。
  一方面是不愿再想起,一方面是对妈妈的愧疚。
  是我一再的退让害死了妈妈……
  是我一味的软弱害死了妈妈……
  每次想到这里,我都会害怕得微微颤抖,全身冒冷汗。
  「喂!你没事吧?要不今天不去了?」郑淼看我这样,紧张地抓着我的手问。
  我摇了摇头,抬头对她说:「我没事的,走吧……」
  我有些摇晃的起身,她连忙跑来扶住我。
  「休息一天再去吧,你昨天都那么累了……」郑淼试着想再劝劝我,但我打断了她。
  「我没事的,我想要今天去,也只能今天去了。」我虚弱却坚定地说。
  我昨晚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不能再犹豫了。
  「好吧,但你不舒服一定要说喔!」
  听到我那么坚定,虽然她眼底充满着担忧,但还是没有再阻拦我。
  坐在公车上,看着窗外的景色渐渐从城市到郊外,慢慢变成我不是很熟悉的环境,我交握的双手,不自觉的握得更紧了。
  「没事的,我在呢!」
  突然有隻手将我的头轻轻靠向郑淼,她温柔的声音从我头上,轻轻地传进我的耳朵。
  因为靠着她,慢慢放松下来的我闭上眼睛,感受着公车因为凹凸的路面,而微微起伏的感觉,慢慢进入梦乡。
  『妤杏呀……』
  『妈妈看着你受这样的苦,心里真的好难受呀……』
  『妈妈先走一步了,不要怪妈妈的自私呀……』
  『我的小妤呀……』
  『要……好好活下去呦……』
  「妈妈!」
  看见梦里出现妈妈最后的神情,我吓得从位子上弹起来。
  「怎么了?」因为我大幅度的动作,而被惊醒的郑淼,急忙转过头来。
  「我……梦见妈妈了……」我小声地说。
  距离我上次梦见妈妈,已经是快两年前的事了。
  那时的我才刚考完学测,时间过得好快呀。
  「你妈?怎么了吗?」郑淼拿出手帕边帮我擦汗,边疑惑的问。
  「妈妈因为知道了我被霸凌,一时无法承受,就……」我说着说着,头越来越低。
  「所以……」她擦汗的手顿了一下,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语气激动的大叫:「我们现在要去看你妈妈?」
  我点点头,拉了拉她的衣襬,小声地说:「你别那么激动啦,刚刚有人朝我们这里看欸。」
  「你怎么瞒我这么久?」郑淼听到我的话,压低了声音说:「难怪我觉得我们在往郊区的方向。」
  「妈妈办完丧礼后,我就没来过这里了……」我没回答她的问题,自顾自地说了一句。
  「咦?为什么?」
  「因为不敢……」
  不想再想起那件事。
  不想再想起那时的一切。
  「以后我在呢……」郑淼用她独特的温柔嗓音对我承诺了一句。
  她微微倾身,将我抱住,左手有一搭没一搭的顺着我的头发,右手轻柔的拍着我的背。
  像个安抚小孩的母亲。
  温柔的让我想要完全依赖。
  「各位旅客,琴嫚墓园站就要到了,要在本站下车的旅客,请按下车铃。」
  就在我的情绪稍稍平復时,目的地也差不多到了。
  「走吧!」公车停妥后,郑淼站起身,对我伸出了一隻手。
  我笑了笑,牵起她的手,两人一起下了车。
  「你记得怎么走吗?」公车刚刚开走,郑淼就这样问我。
  「不确定。」我实话实说。
  「你搞什……」
  就在她一脸傻眼,正要骂我时,我又补了一句:「不过我昨晚问过我爸爸了,等我一下下呀。」
  我掏出放在外套口袋的手机,翻开昨天爸爸传给我的地图。
  研究了一会儿,我拉了拉郑淼的手,脸微微红着说:「你帮我看看,是不是这个方向呀?」
  「唉,你这个小路痴,我来啦。」她从我手上拿过手机,在我前面走了几步,又不放心的补充道:你要跟好喔!」
  遇到地图就打结的我,只好乖乖地跟在她的身后,一声都不敢吭。
  这条路弯弯绕绕,我们大约走了五分多鐘,才来到有着妈妈墓碑的那条路。
  「就是这条了,这里数来的五个。」郑淼退了一步,把我退到她前面,说:「你先走吧!」
  我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便跨出一步。
  妈妈……
  你软弱的女儿……
  终于来看你了呀……
  踏着沉重的脚步,我缓缓走到了第五个墓碑前。
  「妈妈……」我轻轻唤了一声,眼泪就已经等不及的滑落。
  身旁的郑淼没有说什么,只是递了一方手帕,塞进我手里。
  「妈妈……我……我终于鼓起勇气……来看您了……」
  泪水在我还没说些什么,就抢先一步的流了下来。
  「妈妈……我见到她了……」我边拿起手帕擦眼泪,边断断续续地说:「她还是像之前一样那么漂亮……但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再和她说话了……」
  「妈妈……你在那里过得好吗……爸爸很好……只是酒喝得越来越多了……你帮我劝劝他……好不好……」
  「妈妈……我想您了……好想好想您呀……可是您在那时告诉我的……我好像……好像真的做不到呀……」
  「妈妈……你的小妤做不到的……您还是您……我还是我……她也还是……还是那么好……」
  我边说边擦着眼泪,但眼眶像是溃堤了一般,泪水不停的奔腾出来。
  恍惚间,我听到郑淼轻声说:「阿姨您好,我是妤杏的朋友郑淼,妤杏和赵昀玫之后的事,我会一直陪在妤杏身边的。」
  一隻手紧紧搂着我,好似想要让我温暖些。
  「还有,那样的事,我不会让它再次上演的。」
  听到她对着妈妈的墓碑如此肯定的说,我终于忍不住了,倒在她怀里大哭起来。
  连你也不敢说的承诺,郑淼在妈妈前面坚定的说了……
  说不会让我再经歷那件事。
  那件你什么都不知道的事……
  我想要不计损失的相信她一次……
  回程的路上,我将当初妈妈自杀前,最后对我说的话,告诉了郑淼。
  『把妈妈这条命当作是你的。小妤呀,你已经死过一次了,妈妈已经替你死过一次了呀,小妤……』
  妈妈之后说的话,都随着她的身子落下了,我只有依稀听到一句话。
  『放下那个女孩吧……小妤,放过你自己吧……』
  接着就是妈妈落地的那一声「碰─」。
  我只记得那是我记忆中,妈妈最坚定的表情,即使泪水已经爬满了她的脸庞。
  「那时候的我,竟然就这样信了妈妈的话,眼睁睁的看着她从顶楼跳下去。」我过分冷静地叙述着,眼睛对上满脸惊慌的郑淼,问:「你说,我是不是杀了我妈妈?」
  此时的我,眼里其实是空洞的。
  不知是痛了那么多年,麻木了,还是那么多年都无法释怀,就乾脆让自己什么都不去追究。
  就给记忆留一段血肉模糊的画面。
  谁也看不清,就谁也不知是谁的错。
  就谁也不能再去计较谁该要负责。
  「你别吓我好吗?别再说了……」
  耳边传来柔柔的请求,好听的嗓音里有着藏不住的哭腔。
  我的眼睛慢慢地恢復了神色,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女生。
  不是你……
  不是我想恨也恨不了的你……
  但……
  是在妈妈墓前发了誓的郑淼。
  是我想不计损失赌上一次的郑淼。
  你说……
  上天对我应该还是善良的吧……
  「对不起……」我垂下眼眸,不想让她看见我复杂的眼神。
  「抬起头来吧。」她轻轻捏捏我的脸庞,带着泪痕的脸蛋笑着对我说:「你还要带我在台北玩呢,不准再哭了呀……」
  「知道啦,你别捏我……」我嘴上抱怨着,却没挣扎。
  我俩相誓一笑。
  明明不坚强的我们,却还是笑着流泪。
  即使泪水已滑入咧开的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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