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一连上了好几天的课，这天早上，路昀难得起了个大早，课前十五分鐘就走进了讲堂。然而走了几步，她忽然感觉到前方传来若有似无的炙热目光。
她抬眼，果真发现大部分的同学盯着她在窃窃私语，她的心脏缩了缩，却还是佯装自然地走到平时的座位。
他们为什么这么看她？
「嗨。」在思考的当儿，一个女同学已经笑着走向路昀。
路昀愣着，这女同学要么是跟她搭话，要么就是跟她身后的人攀谈。
她转头看了看身后。
没人。
因为之前的几堂课，路昀几乎都是课前两分鐘才抵达讲堂，下课后同学们也走得特别快，所以她没什么机会与系上的其他同学交流，多半只来得及点点头，没特别说过话。
现在竟然有同学主动前来，路昀友善地回了一个笑脸。女同学走到她的身旁，开口问：「你是cloud吗？」
路昀心里愣住，没想到同学也认出她来了。
她不好意思地点头，「我是。」
这是她上了大学以来，第一次与除了叶萱以外的同学交谈。她有点紧张，如果只是被路人认出，那她倒不必多想，儘管沉浸在幸福中就好。可被整个学期都会一起上课的同学认出，她首先担心的是自己是否曾在他们面前做过什么毁形象的事。
女同学睁大双眼，接着开心地转头对其他同学说：「我们没认错，真的是她！」
几个同学闻言，随即风驰电掣地涌向路昀，顿时就把她团团包围，让她有些猝不及防，只能傻愣愣地呆在原地。
「你好，没想到我们竟然是同学。」
「你真人好漂亮！」
「最近你特别的红，话题好多，不过都是正面的！」
他们似乎把这辈子学过的讚美字眼都一一向她拋出，讲堂内的其他同学也被此处的小骚动给吸引住了目光，纷纷转向他们。路昀回过神来时，只管不停地道谢，笑得脸都痠了。
幸运的是教授很快就抵达讲堂，围观她的同学也迅速散开。路昀不禁松了一口气，她立即走向里头的座位。
坐在位子上，她其实还有些惊魂未定。
没想到同学们竟然这么热情，让她有点招架不住。
而她没发现的是，从她被同学包围的那时候起，坐在后方的叶萱就一直在注视着她。看见大家方才对路昀热情的举动与言语，她的心底不自觉泛起了一丝的厌恶。
路昀的youtube事业虽有蒸蒸日上的趋势，可大学的生活，却没有她想的那么顺利。
这天教授开始讲课，路昀马上动笔记录重点。奈何教授的速度很快，她刚要把上一秒的课程消化，教授就已经进入下一个重点。
这不是她第一次遇到的情况。她咬了咬牙，只能无奈地加快写字的速度。
下课后，她刚要离开讲堂到图书馆，却再次被一些同学缠上。路昀笑着应付他们，想聊个几句就道别，然而同学们对她非常好奇，热情如火地不断问问题，等到她抽身离开的时候，竟然已经过了一小时。
路昀有些疲惫，但也只能拖着沉重的身子走向图书馆。
才升上大学没几天，她就觉得自己的生活变得非常忙碌。
她这些天都在龟速地剪辑影片，而下一支影片的主题早就订下，却迟迟抽不出时间拍摄。
她主要是被各种课业给压得透不过气来。
在课堂上授课的教授各自都有不一样的风格。有的在课堂说自顾自说地讲课，没怎么理会学生、有的却非常严厉，需要他们课后呈交笔记，还有的上过两堂课就让他们写总结报告。
每当写笔记的时候，她就会想起温澈源高中总是把自己的笔记复製一份交给她——她开始怀念有他在身边的日子了。
开始做笔记后，她才知道整理笔记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她非常讨厌，却又无可奈何。
温澈源是变态吧？竟然一直都在干这样的事？
路昀想着，还是忍不住轻叹。
而她的室友叶萱似乎没这个问题，她都在外完成教授布置的作业后才回来宿舍。她每次回来时，都已经是晚上七八点了。
回来后，她都会先洗过澡才坐在书桌前阅读小说。偶尔她会滑滑手机，到了晚上九点就准时上床睡觉，生活千篇一律，却又看似轻松愜意的，与一直在如火如荼赶作业的路昀相差甚远。
叶萱躺上床没多久，路昀就会自动自发把灯关上，她俩一整天都没个交流。
既然叶萱喜欢独处，路昀也不会打扰，虽然一开始确实觉得两人同住一间房没交流有点尷尬，但渐渐习惯也成自然，加上不用刻意找话题，对她这个也没特别喜欢社交的人来说，其实也挺自在的。
比起那些对她十分热情的同学，她反倒更喜欢这样的相处方式。
不过，虽然叶萱看似没有朋友，可路昀其实特别羡慕她。至少她在学习方面没路昀这么痛苦。
路昀之前以为唸大学会比高中来得轻松，谁知却是如此的痛不欲生。她对社会学系并没有特别地感兴趣，之前把想唸的科系都填上后，眼看还剩下一个位子，便填上这一个不太讨厌的科系。
谁会知道还真的上了。真是天意弄人。
上了好几天的课，她兴致缺缺，根本提不起劲学习。就算逼迫自己要好好专心上课，但心思总会不自觉飘向远方、想着剧本的走向，定力十分不足。明明知道这是不应该的，可又无法控制自己的脑袋。这导致她在课堂上所学的一切都是一知半解，知头不知尾的。
她根本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度过。
这样的生活又维持了好几天，路昀也没向任何人抱怨，只是每天上课前总会有些焦虑，深怕这天教授又教了哪些难以明白的课程。后来在教授来到讲堂时，她都会先深吸一口气，偶尔还会伸手捏了大腿一把，让自己打起精神来。
至少她的思绪也没像从前般总是被其他事物带走了，这也算是不错的进步。
这天上完课后，路昀正把笔袋放进背包，驀地，她的身后传来一把女声。
「路昀？」
路昀转过头，一个留着长直发的女生对她微微一笑。
「我记得你叫路昀对吧？」她问道。
路昀点头，扯出了一抹有些僵硬的笑容。
每天上完课总会有同学前来与她搭话，她早已习惯，但昨晚因为不小心剪片到深夜三点，所以今天的她特别疲倦，她的笑容只是维持数秒，又打回了原型。
「你好，我叫杨子馨。」女生自顾自地笑道：「你前几天上的新影片超多人观看的，我觉得你好厉害！」
「这……其实没你说得这么夸张，跟其他网红比，我还差得远。」路昀语气谦虚，然而她说的倒也是事实，如果比起那些成功、月入过十万的网红，她确实差得远了。
「那你什么时候还会拍影片？」杨子馨双眼闪亮，一脸期待地问路昀。
「我也不清楚，最近挺忙的，都没有时间——」
「不如我们约一约，这个星期六一起拍影片吧？」杨子馨说。
路昀怔了怔，「……一起拍影片？」
「对呀，我其实也想当youtuber，只是一直都空想，也没付诸行动，可是看到有成功的例子在我眼前，我突然就热血沸腾，很想现在就开始拍影片了。」杨子馨捧着张脸，「同学一场，你就来我的第一支影片feat一下好吗？」
面对杨子馨的热情与直接，路昀虽然觉得不太自在，却难以拒绝。她正准备点头，脑袋却忽然闪过小一说这个礼拜六会来高雄。
她一脸歉然：「抱歉，这个星期六我跟朋友有约，所以——」
路昀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杨子馨的脸色骤然大变，让路昀登时愣住。接下来想说的话，也活生生被吞进肚子里。
杨子馨的表情换上淡漠，皮笑肉不笑地说：「好，没关係的，你这样我明白的。」
路昀的心咯噔作响，不明所以地问：「我怎么样了？」
杨子馨哼笑，「不就是耍大——」
倏地，一阵从后方传来的敲桌声打断了杨子馨的话语。
「教授来了，请保持安静。」坐在杨子馨后方的叶萱冷言道。
路昀往讲堂前一看，白发苍苍的文化人类学教授已经站在讲台上。
她立即端正坐好。
只是身体是准备听课了，心却走了。
杨子馨似乎对她有些误会，没能解释清楚，她根本无法安心。
这一堂课，杨子馨方才的话不断在路昀的耳边回盪，偶尔她还感觉到背脊发凉，像是有人在后座一直看着她，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
「路昀是哪位？」就在这时，教授突然点了她的名字。
路昀惊得坐直了身体，缓缓地举起手。
「请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教授说。
教授刚才问什么了？
路昀嘴巴微张愣着，却说不出话来。
正所谓祸不单行，人倒霉起来，又怎可能只倒霉一次？
讲堂内一片死寂，里头每一双眼睛都落到了她的身上，彷彿就快把她看出洞来。
「我在等着你的答案，路昀同学。」教授的模样不苟言笑的。
路昀想让教授再把问题复述一遍，然而就算知道是什么问题，她整堂课都没在听的，又怎么会回答？
路昀硬着头皮，缓缓地说：「抱歉，我……」
教授摇了摇头，直接打断说：「你今晚之前把报告发来我的电子邮箱。」
路昀一怔。
别人明天才交的报告，她却今晚就要交上？怎么赶得及？
但她自知理亏，也只能垂下头，轻轻一点。
教授看着路昀，又冷冷道：「我不希望再看见有同学上课不专心，如果不想唸书，那就退学，别浪费大家的时间，反正没听课成绩也不会多好，直接把名额让给其他人会实在一点。」
刺耳的话语总是特别听进心里。路昀闻声，酸楚就在心脏迅速蔓延。
她承认自己刚开始上课时确实无法专心、也心神不寧，但这些天来，她已经很努力了，也渐渐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在听课，可为什么这么努力的她，却被说成这样？
她知道自己脑袋不好，但这些天的努力，都是白费的吗？
她突然觉得委屈，然而还是极力忍着不让自己掉泪。她咬了咬唇，最后还是向教授承诺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而坐在右后方的叶萱瞅着路昀的侧脸，心里不知在思索着什么，眉头微微地缩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