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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主的白月光 第34节

  第33章
  衡玄衍的心都快碎了。
  他一推开门,就看见他从来疼若掌中宝的小女儿,坐在满地血泊里,撕心裂肺地哭,她哭着喊:“师尊!师尊!”
  “朝朝!”
  衡玄衍顿时什么都顾不得了,连忙过去:“不哭,师尊来了,不哭啊。”
  明朝哭得狼狈极了,眼泪稀里哗啦糊在脸上,衡玄衍多少年没见过她哭成这个样子,心都拧成一团,心疼地搂着一下下拍她后背:“朝朝,朝朝…”
  跟在后面的霍肃蔚韵婷几人刚一进门,就看见满地的血和尸体,悚然一惊,又看见明朝跪坐在地上哭,腿上还躺着一个浑身是血不知死活的少年,一时都不知说什么好。
  “明朝师妹—”蔚韵婷着急地轻唤一声。
  “你们先出去。”衡玄衍到底镇静,他只是心疼孩子哭,但说实在的以他这个年纪这个身份,便是再落十个屋子的血和死人也算不得什么,他边安慰着明朝,边对霍肃说:“你们去楼下守着,没有我的应允,别叫任何人进来。”
  霍肃蔚韵婷对视一眼,只好忍住担心退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师徒俩,和一个昏迷的褚无咎。
  衡玄衍刚开始没感受到这少年的呼吸,都当他是已经死了。
  可明朝一把拉住他的手,指着那少年。
  “师尊!”明朝哭得眼睛都肿了,眼泪大颗大颗滚下来,她哑着嗓子哭求:“师尊您救救他!师尊您救救他吧!”
  衡玄衍一怔,转眼去看那少年。
  他第一眼就看见少年脸上蜿蜒的紫线。
  衡玄衍不是明朝这些年轻孩子,他一眼就看出少年被下了相思引,而且是子蛊。
  但并不是寻常的中毒。
  相思引是一种西疆的情蛊,罕见而贵重,说是毒,却其实并不会一开始就致命,这少年一副垂死的模样,极不寻常。
  “师尊…”明朝泪眼婆娑,用无比期望的目光望着他
  衡玄衍蹙眉,伸手抵在少年额头,温厚而精纯的灵气潺潺而入,毋庸置疑漫过少年体内每一根经脉。
  明朝一下破涕而笑,跌坐在地上。
  她感到无比的轻松,在她心里没有她师尊做不到的事,师尊救褚无咎,他就一定可以活下来了!
  明朝胡乱用袖子抹了抹眼睛,像甩尾巴的小狗狗,殷殷看着师尊。
  然后她就看见师尊的动作突然顿住。
  那是一种很细微的变化,也许别人根本注意不到。
  但这是她的师尊,是和她爹一样养她大的师尊。
  那是一种小动物般的直觉,一个小孩子总能清晰感受到父亲的情绪。
  他转过脸看向她,他的眼神变了,变得厚重而严厉。
  “你喂给过他血。”
  明朝哑了声。
  “我…”明朝呜咽:“他之前救人…中了魔毒,快死了…我不想他…我就…”
  “不过他后来好了!”明朝赶紧补充:“他已经好了。”
  “好了?”衡玄衍看着她,缓缓说:“朝朝,他一身的骨头,已经全化作魔骨了。”
  明朝脑子轰地一声,如晴天霹雳。
  衡玄衍收回手,站起来。
  “你若舍不得他。”他说:“便为他选个安葬的好地方吧。”
  “…”明朝呆呆看着他,嘶哑说:“师尊,您不是…不是一个因妖魔血统便枉顾性命的人。”
  “我不是。”衡玄衍目光淡淡落在四周,看着这尸骸满地形如森罗地狱的场面:“但一个小小年纪便敢这样杀人的少年,骨子里何其残酷冷血的心性,不救他,未必比救他更好。”
  明朝一时呆住。
  “况且…”不等她反驳,衡玄衍已经垂眸望着她,目光是一种父亲般的严厉与审视:“我不会让我的弟子,喜欢一个魔,更与妖魔纠缠不休。”
  “他不是…”明朝忍不住崩溃,她扑过去衡玄衍的膝头,抱住他的腿,嚎啕大哭:“不是这样的师尊,他是人!他是一个好人啊!您救救他吧,求求您,您救救他吧——”
  衡玄衍闭上眼:“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弟子,养你五岁到现在,但凡你所想,便是天上的星星月亮师尊也愿意摘给你,只唯独这一件。”
  “你还小,心性纯善,总把人往好处想,却不知人心险恶,我既为你师长,便不能眼看你日后陷落窘困两难之地。”衡玄衍第一次拂开她的手,看着少女小小的脸上满是泪痕,他心软了一瞬,但到底硬起心肠,拂袖转身就要走:“我留你送他最后一程,了断这段情缘,随后老实与我回昆仑!”
  “师尊!”
  明朝无助跌落在地上,哽咽看着他的背影。
  明朝知道,师尊是一个温厚好脾气的人,但他做出的决定,天下再无人能更改。
  明朝哽咽着低下头,看着旁边的少年。
  他看着更虚弱了,皮肤已经变成近乎死人的苍白,紫色的血线深得近乎黑,覆满他的面孔与身体。
  他真的马上就要死去了。
  明朝从来是一个听话的孩子,她老实,乖,又懂事,她平生唯一的一次叛逆,是五岁那年在戎狄试图召来仙人的祭台上,用匕|首撞进那个老祭司的怀里。
  那时候,她想为爹娘报仇,想为嬷嬷报仇,想为中原那么多被屠戮的无辜百姓报仇,她想戎狄退兵,想天下能太平,她想,所以她敢去做,不要命也没关系。
  明朝知道师尊是疼爱她,是为她好,是有更多的考量。
  可是她看着这个少年,想到的是他在学堂被人孤立、欺负,想到他在魔蛛面前保护怀里襁褓中的幼儿,想到他中魔毒后躺着床上奄奄一息,想到他无辜就被褚承乾拖到这里、血肉模糊地佝偻在地上……
  她想到第一次在街上,看见他递给店家一袋钱,一言不发,把整个铺子的秋梨膏糖都送给那个小妹妹。
  不该是这样,明朝想,一个好人,一个这样的人,他不该有这样的结局。
  她想救他,甚至无关她喜不喜欢他,她就是觉得,就觉得他应该活下去!
  明朝颤抖着张开拳头,看着手心之前悄悄吐出来的紫色药丸,她一仰头,毫不犹豫将它吞进肚子里。
  衡玄衍鼻息忽然传来一股清甜的血气。
  衡玄衍面色骤变,他猛地转身,少女跪坐在地上,把少年扶靠在怀里,咬破手腕,把鲜红的血喂到他嘴边。
  没有语言能描述衡玄衍那一刻的神色。
  屋中所有的摆设一瞬间炸裂,浩大的威压将时空扭得卷曲,衡玄衍第一次如此勃然震怒,他厉喝:“衡明朝!”
  “…对不起。”明朝听见了,却没有动,她任由昏沉的少年像某种被食物唤醒的野兽,凶蛮而贪婪地咬住她手腕,她疼得轻微缩了一下,才抬起头,看着衡玄衍:“是我不懂事,师尊…师尊…”
  “…可是。”她红着眼眶:“…可是,我还是、还是想要他活下去。”
  …
  ……
  这叫衡玄衍怎么看得。
  孩子是债,是最要人命的,她们总是有一种仿佛生来的狡黠和直觉,知道怎么抓住爹娘的软肋。
  衡玄衍深呼吸几下,含怒过去,一把将明朝拽起来。
  明朝这下乖了,她眼睛红红的,鼻子也哄哄的,眼巴巴望着衡玄衍,小可怜似的。
  小可怜发出怯怯懦懦的声音。
  “他吃的子蛊。”明朝低下头:“我把母蛊吃了。”
  “……”衡玄衍被气得心肝疼。
  “你——”衡玄衍指着明朝,气得指尖发抖:“逆女!”
  明朝不敢吭声了。
  衡玄衍胸口剧烈起伏,如果他脾气再坏一点,他就能把明朝按在地上抽鸡毛掸子!
  但他毕竟是一个温厚柔和的人,养的是心肝肉一样的小女儿,不是粗养粗放的小崽子,所以他像所有不那么讲道理的爹一样,在心里把罪责先一股脑推到引诱女儿的歹人身上,然后指着旁边:“你给我站那儿去!”
  明朝连连点头,鹌鹑崽一样扑闪翅膀过去,为了叫师尊息怒,她站都不站,直接啪嗒跪在地上。
  衡玄衍:“……”
  衡玄衍火气突然就没那么盛了,但他是不能不生气的,否则日后孩子更无法无天了,所以绷着脸当做没看见,转过身冷冷垂看着褚无咎,半响猛一拂袖,少年被一股无形力量托起。
  磅礴浩大的灵光瞬间覆没整座楼阁。
  那灵光如覆岸的海潮,以摧枯拉朽之势撞进少年的身体,几乎是刹那间,少年浑身喷涌出血来。
  那灵光冲过他的骨骼,漫过他的血肉,沿着他体内每一根经脉冲刷,像海浪冲刷过岸边崎岖蛮荒的礁石,以浩大而毋庸置疑的威势与力量将之生生打磨掉粗糙的外表,洗涤掉杂质,开拓最宽广的路径,然后自体的灵气重新自骨血诞生,欢欣雀跃着流淌过新生的经脉。
  传说中开道的至高法则,灵识灌顶,易经洗髓。
  当今普天下能做出这一举的,大概只有这昆仑第一人。
  明朝跪在地上,仰头望着这一幕,突然抹了抹眼睛。
  灵光照亮了半边姑臧城,青赭的辉光漫过之处,废墟湮灭为大地,盎然绿意迅速覆盖,是万灵植木生长。
  少年突然开始吐血,深到发黑的血。
  衡玄衍淡淡望着,并不作理会,直至少年一口一口,血从深黑变成深紫再至暗红,他才一敛袖,重重拍了他一掌。
  一声闷哼,少年吐出一口赤红的血,猛地睁开眼,眼芒熠熠,有如鹰隼虎狼之势。
  明朝眼神一亮。
  衡玄衍神容漠然,他淡淡望着少年,看着少年毫不遮掩的明芒眸光,眼底的不喜愈深。
  他活得太久了,一眼就能看出这少年是什么样的人。
  他是一个性情温和质素的长者,曾经历过凡人帝国最复杂的政.治风云和乾坤界权利巅峰的波云诡谲,他本心并不喜这样冷酷而欲.望充沛、野心勃勃的年轻人
  ——更何况,这个年轻人,引诱了他的女儿!
  少年与他对视片刻,重新闭上眼,重新恢复了那副温驯而虚弱的姿态。
  灵光渐渐散了,少年的身体重重落回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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