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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事业

  一群人玩到五点钟,得知办公区来电,方离开工人之家。季绍明送水回来后,便开车去接希希放学了。同事们商量着吃完晚饭,休息一会儿,再回办公楼工作。向晗没胃口,独自先回会议室。
  临上楼前,梓玥还问她:“小晗你脸色不太好。我打包碗你爱吃的鸡蛋面?”
  “不用了,都是例假前的老毛病。”
  她想,梓玥还不知道今天下午遇见庄然的事。但是她已没心力向梓玥复述一遍了。刚和齐星宇分手时,她动不动跑到梓玥租的房子,和她一起痛骂齐星宇一番,好不畅快。可那个阶段已经过去,现在有关齐星宇的事只让她感到疲惫,因为她早就不纠结过去的是非对错,她也不愿为往事投入热忱,她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走出来。
  财务部的工作区只有走廊亮着,向晗没开灯,仅凭电脑屏幕的光亮工作。小腹坠疼,她吃了颗布洛芬依旧不管用。向晗忍着疼,耐着性子继续下午的工作。有两毛钱的差异,她点开一个个数据表找差异原因,眼睛酸酸的,翻了七个表还是找不到。向晗压抑内心的焦躁,两手理理头发,解锁手机想换个心情。
  朋友圈第一条动态便是庄然的,分享了叁张照片,向晗一一划过。第一张是她硕士毕业论文初稿通过的截图,第二张是券商前台的照片,第叁张是她和齐星宇以及他们的家人聚会的合影。
  向晗心烦地丢下手机,碰倒桌面上的杯子,水洒得满桌都是。这段时间因为没杯子,她用茶水间的纸杯喝水,今晚接了一满杯热水。她赶紧抽纸巾,抢救桌上的文件,可惜无线鼠标已经进水,怎么点都没反应。
  无数的小挫折变作密密麻麻的虫豸,一点点啃蚀她,消解她。
  向晗一头栽倒在背后的沙发,脸凹进垫子里,无声地流泪。不是为水洒了、两毛钱差异这样的小事,更不是为齐星宇。她只是被击溃了,觉得自己太糟糕了。庄然像一面镜子,照得她原形毕露。
  她们本科院校一样,专业一样。叁年前庄然保送顶尖大学研究生,而她对人生发展毫无规划,凭着中等成绩,匆匆在毕业季签约就业。叁年过去,庄然顺利取得硕士学位,入职头部券商,生活美满充实。她却还在天盛,一家内资所,不是四大,每天为一点钱四处奔命,痴心妄想在杭州买一套自己的小房子。
  她和庄然已是天差地别了,向晗无力地想,悲哀的是,某一个时刻她们的起跑线是一致的。她也只能靠着下午的话,卑鄙地恶心她一句。
  另一个项目临时开线上会,陈敏提前回会议室拿电脑。她以为会议室黑着灯没人,进门察觉沙发在动,走近一看是向晗头埋在沙发里,哭得肩膀颤抖。她扶着向晗的肩坐起来,问:“怎么了?”
  向晗吸吸鼻子,头低着,不想陈敏看见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
  陈敏见她不说话更着急:“是不是兴安的人欺负你?”
  向晗摇摇头,双手捂脸拭去泪水,带着浓重的鼻音掩饰:“没什么,陈姐,我真没事。”
  陈敏宁愿她大吐苦水,倒倒内心的垃圾。向晗的个性一贯是报喜不报忧,坏事都闷在心里,性子倔,不服输,当真像她刚入行时。陈敏拍着她的背,让向晗靠在她肩上,平复情绪。
  向晗鼻息间萦绕着草木清香,后调是清爽的海盐味,那是陈敏惯用的香水香型。她上身的西服面料凉丝丝的,脸贴在上面很舒服。向晗想到很久以前,她做底稿犯错,深夜留在事务所加班,崩溃大哭,陈敏也是这么安慰她。印象里,陈敏从未情绪失控过,身穿得体的商务套装,怀抱馨香,从容应对一切问题。有她在,项目组像有了定海神针。
  陈敏抽张纸擦她的眼泪,向晗眼圈红着,愣愣地看着她问:“陈姐,我是不是很差劲?”
  “胡说。”,陈敏揉揉她的脑袋 “除你之外,我可没见过谁叁年升高级审计。”
  “那是因为,陈姐你在年终总结里夸我……”
  陈敏失笑:“你当合伙人眼睛是瞎的?你如果不是真能干,任我夸得天花乱坠也没用。”
  陈敏暗想,若向晗因为审计兴安的工作难过,就太不值当。庄涛和上海总所的利益关系破裂,兴安的账又不干净,烫手山芋才丢到她们手上,这笔业务做得提心吊胆。挣钱轮不着她们,出差错她们背锅,向晗这是为谁辛苦为谁甜。
  “陈姐,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早坚持不下去了。”
  “小晗。记得我说过的吗?”,陈敏语气柔和,不含责备:“别轻看自己。你能成为,你想成为的任何人。”
  周六中午,季绍明在办公室整理庄涛的违规材料,接到刘意可的电话,叫他回家给季希做饭。他路上觉得事出反常,今天原本是刘意可陪希希上补习班,该不会两个人吵架了,希希才突然回来。
  车开到单元门门口,刘意可还没走。她站在阳光里,脸色冷着,季绍明想应该八九不离十。
  他按下遥控器锁车,问道:“希希生气了?”
  “我今天和她提,我和张岩的婚事,她说我不尊重她的意见。吃饭吃到一半就哭了,我劝也不管用。”
  季绍明叹口气:“我和她说吧。希希既然没说不同意你结婚,事情就有余地,给孩子一点适应时间。”
  适应。
  刘意可想到这两个字,不快渐渐褪去。
  她自然心疼女儿,五岁适应她和季绍明离婚,八岁适应她重新恋爱,现在十一岁又要适应她再婚。离婚的第一年,她去北京应聘了一份美工的工作。希希晚上闹着不睡觉,要找妈妈。季绍明成夜地哄不好,只能拨电话给她,希希听她在那边的声音才能入睡。
  季绍明每天只允许希希吃一颗糖,她终于有假回安州看希希,希希爬到床下,找她攒的糖果,捧着都送给她,说:“妈妈吃糖。常来家里玩。”临走的时候,抱着她的脖子哭得小脸通红。
  母亲总说她是个自私的人。当初孩子这么小,她撇给季绍明,独自到北京工作。后来不顾厂里的风言风语,和张岩重修旧好。她承认,她刘意可是一个自我中心的人,她不能忍受在安州死气沉沉的生活。她做不到像季绍明一样,守着破败的一机厂,当一辈子美术老师,可有可无,周而复始。这种日子如同温水煮青蛙,第一秒觉得可怖,后面人麻木了,反倒离不开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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