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伊洛娜

  这是一个发生在不远未来的故事。
  ai————人工智能技术。
  它成功引领人类进行了第四次工业革命，各种科学技术在ai的帮助下突飞猛进。
  很快，智能机器人便逐渐进入到了人们的生活之中。
  人类的双手，似乎在一夜之间得到了解放。
  它们是如此万能，几乎什么工作都能替代人类完成。
  不过ai却永远无法取代人类。
  因为它们缺少了一种能力——————想象力。
  虽然高级的ai能做到和人类一样，在进行各种复杂的思考后创造出某种东西。
  但是实际上，它们所“创造”出来的东西，全部都是在人类所赋予它们的框架和模板中拼凑而成的。
  人们觉得ai像人类，只是因为它们的系统用大数据选择了人们想要得到的信息而已。
  ......
  ...
  然而事实真的如此吗？
  ————————————————
  2300年。
  人类文明在经历了数次科技革命之后变得异常辉煌。
  世界上大多数的人都不再需要干活，因为智能机器人已经完全接替了人类。
  人们终于过上了无忧无虑的生活，可以一整天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因此，艺术成为了这个时代最受追捧的对象；而其中最是大放异彩的便是“文学”。
  也许是遵循了事物的发展规律，文学在经过了长时间的发展后也“返璞归真”了。
  人们开始对机器打印出来的文字不屑一顾，只有作家们亲手书写出来的作品才能吸引读者。
  肖恩，便是这个时代最杰出的作家。
  他书写的文字有一种特别的魅力，他笔下的故事更是让人们为之疯狂。
  肖恩的作品在最火的时候，其原稿甚至真的卖到了“一字千金”这种程度；就连拓本也是完全供不应求。
  因此，他变成了全世界最出名同时也是最富有的人。
  可就是这样一个超级名人，却从来没有在公众面前出现过一次。
  没有人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更没有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甚至他寄给出版社的原稿都用的是匿名地址。
  不过，这种神秘感却反而更加提升了他在读者心目中的地位。
  ————————————
  某天，一座位于偏远郊外的美丽庄园收到了一个巨大的金属包裹。
  由于是自动签收，送货机器人在房屋前放下包裹后就离开了。
  不一会儿屋内走出了一位手拄拐杖头发花白的老爷爷，他上下打量了一下两米多高的包裹后点点头，然后转身回到了屋中。随后那个包裹从底座中伸出移动装置，也跟着他进入了屋内。
  它在屋里选择了一个空旷的地方将自己安置好后开始播放语音：
  【感谢您购买本公司的最新产品！此产品搭载了全球最尖端ai技术，思维方式无限接近于人类。相信她一定能成为您最好的伴侣！祝您生活愉快！】
  播放结束后，巨大的金属包裹从中间张开，里面的东西逐渐显露出来————————
  是一位穿着女仆衣服的漂亮“女性”。
  随着一声清脆的提示音响起，这位“女性”缓缓睁开眼睛，她在看到眼前的老爷爷后微笑着优雅的行了个礼说：
  “主人您好！我是angle－02型家用伴侣机器人，请问是否需要为我命名？”
  看着眼前这个可爱的“女孩”，老人露了出慈祥的笑容：
  “名字吗...对了，就叫你伊洛娜（ilona）吧。”
  “伊洛娜是吗？我明白了。真是个美妙的名字！谢谢您主人。”
  “哈哈，你喜欢就好。欢迎你伊洛娜，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你的家了。来，让我带你四处走走。”
  见老人行动不便，伊洛娜便迎上前去搀扶着他一起行走。
  老人居住的是一个很大的别墅，从里面豪华的装潢来看他应该十分富有。
  可奇怪的是，偌大的家却只有老人自己一个人居住。
  室内转完之后，两人又来到了室外。
  由于正值春季，门外正对的花园中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别墅的两边全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林，右边的树林中还有一条小河流过。别墅后面则留着一大片空地，空地上芳草飘香，正当中长着一棵又粗又高的银杏树。
  在庄园中溜达了半天，老人有些累了。于是他便和伊洛娜坐到了银杏树下摆着的长椅上稍作休息。
  “咳咳...”
  “您没事吧主人？”
  看老人有些咳喘，伊洛娜露出了担心的表情。
  “嗯，没事。老了，不中用了，哈哈...怎么样伊洛娜，对新家感觉如何？”
  “是的主人！这里环境优美适宜居住，是个很棒的地方，我非常喜欢。”
  伊洛娜露出甜甜的笑容回答道。
  听到她这么说，老人立刻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说：
  “对吧？是个很棒的地方吧？为了找到这么好的居住地，我可花了不少功夫呢！哈哈哈。”
  温暖的微风拂过大地，两人就这样一边闲聊一边享受着平静的时光。
  在聊到关于伊洛娜的工作时，她产生了一些疑问：
  “...请原谅我没有明白您刚才说的话。”
  “嗯？是哪里没有懂呢？”
  “您说我‘什么都不需要做’，可是伊洛娜被设计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迎合主人的需求，因此伊洛娜需要主人为我安排一些工作。不管是做家务还是别的什么，只要是您想要我做的我就会全力满足您。您什么都不让我做，难道伊洛娜是不被需要的吗？”
  “这样啊...”
  老人露出了稍微有些遗憾的表情后开始沉思起来。
  过了一会儿，老人微微点了点头对伊洛娜说：
  “那就请伊洛娜来‘模仿我的生活’，这样可以吗？”
  “模仿您的生活？”
  显然伊洛娜还是不太明白。
  “对，就是说：我平常做什么事情，伊洛娜也跟着我做同样的事情。”
  “是指帮您做一切您要做的事情吗？”
  “不对不对，不是帮我，是和我一起做同样的事情。”
  “同样的事情由我再做一遍？伊洛娜不明白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看她露出了迷惑的表情，老人笑了笑说：
  “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不一定非得‘有意义’才要去做。你就先照我说的试试看如何？”
  “我明白了，如果这就是主人要求我做的事情，我一定会尽全力令您满意的。”
  “哈哈哈，那就拜托你啦伊洛娜。”
  两人就这样又聊了一会儿，直到傍晚时分才回到屋中。
  从这天开始，伊洛娜便过上了对于ai来说十分特别的生活。
  原来老人家里的所有家务都已经有专门的机器人负责，她是真的不需要做任何事情。
  而且老人每天过得也是随心所欲，所以伊洛娜也没有特定的任务和固定的安排。
  尤其是白天，有时候她会跟着老人去钓鱼、有时候则是一起打理花园、还有时候会一起在森林中散步，不过不管做什么只要有她的陪伴老人就十分开心。
  到了晚上老人会做的事情才算是有了一些规律，他经常会让伊洛娜跟着自己一起读书。
  最开始的时候，伊洛娜对此完全不能理解。
  因为对于ai来说，几乎世界上所有的文章都能从数据库中找到，所以根本没有必要去看书。
  但让伊洛娜没想到的是老人拿出的书全都是用手写的而且在数据库中还搜索不到，这下读书对于她来说变得有意义了，因为她刚好可以借此充实自己的数据。
  过了几天，伊洛娜终于看完了最后一本，她有些意犹未尽的把书轻轻合上后带着它走到老人身旁说：
  “主人，谢谢您的书，我已经全都看完了。”
  老人这时正在写些什么东西，听到伊洛娜过来了便摘下老花镜抬起头微笑着问：
  “这么快就看完啦？有什么感想吗？”
  “是的主人！这是一部很有趣的长篇小说。不过它好像还没有完结，要是能看到全部作品就好了。”
  “是吧！是个不错的故事吧？！嘿嘿...”
  听到伊洛娜对作品的评价不错，老人又笑的像个孩子一样了。
  “您这是在写什么呢？嗯？这些字好眼熟...”
  她看了一眼老人面前的稿纸，突然感觉到字体有些熟悉。
  老人看伊洛娜已经察觉到了，便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哈哈，抱歉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你看的这部小说是我写的。”
  “主人好厉害！原来您就是大名鼎鼎的‘肖恩’老师？！”
  这些书虽然碍于版权问题没有公布在公共数据库中，但“肖恩”这个名字对于ai来说也是如雷贯耳。毕竟有关他作品的各种消息早就在网络上普及的很了。
  在她说完之后，老人露出了十分惊讶的表情：
  “咦？？伊洛娜你是怎么知道...这些原稿上面明明没有署名啊？”
  “这些书的每一个字我都已经记住了，所以稍微和网络上介绍您作品的文章一对比分析便得出了这个结论。十分抱歉擅自做了这种事...”
  伊洛娜说着便向老人低头道歉，但他却赶忙摆了摆手说：
  “不要这样子呀，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快抬起头来。我没有告诉你这件事只是因为被人知道笔名会有点不好意思而已，哈哈哈...对了伊洛娜！你要不要也来试试写点什么东西？”
  说完，老人笑着把手中的笔递了过来。
  可是伊洛娜却露出了遗憾的表情说：
  “抱歉主人，我的程序中唯独没有‘写作’这个功能。我最多只能做到抄写文字。”
  对于ai来说，写作已经属于高端的“创造”了。
  不能独立完成高端的创造，正是ai从古至今一直存在的瓶颈。
  “写作从来都不是一种‘功能’哦？这样吧，伊洛娜先抄写几个字给我看看好吗？”
  “好的主人。”
  于是伊洛娜接过老人的笔在桌前坐下后抄写了一段老人原稿上的句子。
  她的字工工整整，像是从机器中打印出来的一样。
  但是老人在看了她写的字后却连连摇头：
  “不对不对，这种千篇一律的字是没有灵魂的。不要用别人设计出来的字体，你要用自己的‘字’写出来。”
  “可是伊洛娜只会使用数据中储存的字体来写。”
  她又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嗯...对了，你可不可以模仿我的字？”
  “好的主人。”
  伊洛娜很快便写出了一段和老人的笔迹完全相同的文字。
  “...可以再写一遍这句话吗？”
  “可以的。”
  伊洛娜又抄写了一遍这句话，字迹和上一段一模一样。
  老人笑着摇了摇头，自己将这句话写了一遍问：
  “你看看，我写的和你的有什么不同？”
  “虽然内容相同，但是您写的这两段话字迹有些许差别。”
  “没错，人类永远不会写出两个完全一样的字。”
  “这是种无意义的书写差异吧？”
  “恰恰相反，作者在不同心境下写出来的文字不同，带给读者的感官也就不同。正是这种细微的差异才给手写作品带来了‘灵魂’，而这种作者和读者间心灵的碰撞是印刷书籍无法做到的。”
  “灵魂...？主人的话，伊洛娜不太明白。”
  “伊洛娜想不想让自己写的字也拥有‘灵魂’呢？”
  “如果这是主人希望伊洛娜做到的事情，我会努力尝试一下的。”
  老人点了点头，从抽屉中拿出了一只包装精美的钢笔递给了伊洛娜：
  “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从今天开始伊洛娜就和我一起学习写作吧。”
  伊洛娜开心的接过钢笔，很珍惜的将它捧在胸前：
  “谢谢主人！我会加油的。”
  “哈哈，我来想想咱们该怎么开始...对了！伊洛娜就先试着将我的这些书抄一遍吧，也许你从中就能感受到文字的差异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我知道了，主人。”
  从这以后，伊洛娜每天晚上都会在老人的书房练习写字。
  在日复一日的练习中，她竟然真的发现了文字差异中蕴含的信息。
  原来老人写作时的心境全都反映在了作品中角色的身上，故事在不同情节之下老人写出的文字也就会有相应的变化。在这固定的变化中再稍微加入一些影响不大的随机改变，文字便自然拥有了“灵魂”。
  更重要的是，伊洛娜在这期间还明白了ai和人类最大的差异在哪里。
  就如同最开始老人和她讲的一样：人类所做的事情，有时候并不一定非要有意义。
  ai为了达成某个目的，一定会选择直线前行。
  人类则不同，很多时候他们会稍微绕路前进。
  比如去商店买东西，如果是ai的话肯定会在买完东西后立刻返回；但人类也许在挑选商品时就会花去很多时间，就算买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偶尔也会顺便转转其他的地方。
  可就是这种看似是浪费时间和精力的行为，却恰恰是人类拥有“想象力”的原因。
  因为在考虑某件事情的时候，大量的无关联想往往能刺激大脑对本来事物的思考。
  伊洛娜根据这一点将自己程序的算法稍微进行了改变，于是老人惊讶的发现在她在开始练习写字后居然变得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人类了。
  钓鱼的时候，她偶尔会蹲在小河边玩水、打理花园的时候，她甚至会送给老人亲手编成的花环。
  这让老人感到十分欣慰，因为这意味着伊洛娜不再是那个只会完成主人要求的伴侣机器人了，她已经慢慢地变成了老人真正的家人。
  时光飞逝，春去秋来。
  在银杏树开始落叶的那一天，伊洛娜迎来了她最终的考试。
  “...了不起，了不起啊伊洛娜！不仅字写得好，还能写出这样清秀的小短文，我已经...高兴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老人激动到拿着伊洛娜文章的手都开始不断地颤抖了。
  “谢谢主人的夸奖，看来伊洛娜没有辜负您的期望呢～”
  她的笑容是那么的纯真而甜美，已经完全不会让人觉得她是一个机器人了。
  “好孩子，来，我有一份礼物送给你...咳咳！”
  老人说着便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可还没站稳就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主人！”
  伊洛娜赶忙上去搀扶住他。
  这半年来，老人的身体状况变得越来越不好。
  虽然老人从来没告诉过她，但是伊洛娜其实早就已经发现了他藏起来的病历单。他得的是一种罕见的疾病，以现在的技术手段来说可以说是不治之症。
  虽然他从来没有因此而沉沦反倒是对每一天的生活都充满了热情，但是他的身体却已经逐渐无法承受病魔的侵蚀。
  老人被伊洛娜扶着坐下之后又咳嗽了好一阵才慢慢缓过劲来：
  “...咳咳...抱歉啊，这个身体不争气...咳咳...”
  “主人请稍等，我这就去为您拿药。”
  伊洛娜刚想起身就被老人轻轻拉住了胳膊，他摇了摇头示意不需要吃药，然后伸手指向了一旁的书架。伊洛娜顺着老人指的地方找到了一本刚写完不久的小说原稿。
  “咦？这个是...”
  “还没有寄到出版社，我想让你第一个看。”
  伊洛娜翻开一页，发现果然是她心心念想的那部小说。她看老人的气息差不多恢复了正常，便立刻坐下来开始阅读。
  全部看完之后，伊洛娜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太精彩了，这一阶段的剧情总算是画上了圆满的句号。主人，这部作品应该还没有完结吧？”
  “那是当然！我还有很多很多故事没有讲完呢！只要我还有口气在就会一直写下去...真希望我这身体能再多坚持几年啊，哈哈哈。”
  虽然是笑着说的，但是老人的表情中还是透露出了一丝忧伤。
  “主人的心态这么好，一定会没事的！！我还想继续看您的小说！！！”
  伊洛娜罕见地用很大的声音回答道。
  “...”
  老人显然是被伊洛娜的举动惊到了，定在那里呆呆的看着她。
  “啊...我这是...？十分抱歉主人！刚才我好像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是程序出问题了吗...？”
  对于自己的失态，伊洛娜感到十分慌张。
  但是老人越突然开心的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伊洛娜，你的程序没有问题，刚刚那只是‘焦急’了而已。看来你已经完全拥有和人类一样的情感了啊。”
  “焦急...？原来就是这种感觉...？”
  伊洛娜用双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回味着刚刚那种从未体验过的情感。
  “听你这么鼓励，我好像突然来了力气！可不能让这么可爱的读者失望呀！”
  说完，老人便拿起笔摆出了一个奋斗的姿势。
  “您能打起精神真是太好了！今天的晚饭就让我来做吧，我会做您最爱吃的料理的。”
  “真的吗？！我想吃烤肉。”
  “没问题～”
  “哈哈，太好啦！”
  这一天虽然在两人的欢笑声中结束了，但是奇迹却始终没有出现。
  秋风将屋外树上的枯叶吹得越来越少，大地逐渐染上了肃杀的颜色。
  仿佛是被大自然的气氛影响了一样，老人的病情也变得愈加严重。
  在空地上那棵银杏树最后一片树叶落下的时候，老人已经病得卧床不起了。
  虽然伊洛娜找了很多医生，但是大家全都无能为力。
  医生们都以为伊洛娜是老人的女儿，所有人的建议无一例外是让她在最后的时光里陪伴在老人的身边。
  本来她还想去找更多医生，但却被老人委婉的拒绝了。
  老人似乎早已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死亡对他来说其实并不可怕。唯一让他牵挂的，只有一件事情。
  在某个清晨，老人将伊洛娜喊到了自己身边。
  “伊洛娜...我已经握不动笔了，我的作品从今以后就交给你来代笔...可以吗？”
  完全没想到老人居然会将如此重要的事情托付给自己，伊洛娜有些不知所措。
  “我...我不知道能不能胜任...”
  “放心吧，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写出比我还优秀的作品。”
  老人轻轻地握住伊洛娜的手说道。
  伊洛娜不想辜负老人对自己的信任，终于点头接受了。
  从这天起，伊洛娜便一直陪在老人的床边，听他讲述各种故事。
  到了晚上老人睡着后，她便着手将这些故事编成小说写下来，可是这种日子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冬天来临了，接连几场大雪把大地完全染成了白色。
  这天清晨伊洛娜照例来到老人的房间，让她没想到的是老人今天居然一反常态的已经醒来并且自己从床上坐了起来。
  “主人？！您的身体状况好转了？！”
  伊洛娜激动地跑到老人床边高兴的说道。
  老人只是笑了笑，然后转头看向了窗外的银杏树。
  “雪景...真美啊，好想去树下坐一会儿...”
  虽然只是普通的闲聊，但伊洛娜却隐约感到有些不太对劲。
  因为老人的眼中，似乎没有了光芒。
  “嗯！雪景真的很美。主人，今天您要讲什么故事呢？伊洛娜十分期待！”
  她想将话题拉到写作上，可是老人却依旧望着窗外。
  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老人开口说：
  “...我的故事已经全都讲完了哦。”
  “唉？”
  一时间，伊洛娜仿佛宕机了一般无法思考任何事情。
  “有点累了呢，能扶我躺下吗？”
  “...好的主人。”
  老人躺下后一直看着伊洛娜。
  “我要是有个女儿就好了...”
  “主人...？”
  “伊洛娜，能叫我一声父亲吗...？”
  老人说话的声音变得虚弱起来，伊洛娜只感觉自己的数据核心像是要炸裂一般难受。
  本应有千言万语想要对老人讲，但此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父亲。”
  伊洛娜不明白自己是用怎样的心情说出的这个词。
  在听到她这么喊自己后，老人的眼神似乎一瞬间明亮了起来。
  “...要是早点这样...就好了...”
  微笑着，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屋外又开始飘起了雪花。
  银杏树下的长椅，似乎晃动了一下。
  ——————————————————————————
  春天快要结束时的某天，唯一拥有肖恩作品版权的天际出版社因为一件事情炸锅了。
  从来没有透露过自己任何个人信息的那个人，在新寄过来的原稿中居然写下了自己的居住地址。
  这不仅对出版社，甚至对全世界的书迷都是件天大的事情。
  神秘的肖恩先生突然改变了习惯，到底是意欲何为？
  在经过出版社高层数次开会讨论之后，社长爱德华最后决定暂时不将这件事公之于众。
  他想先亲自去见见那位自己最崇拜的作家。
  为了不打扰到肖恩先生，爱德华只带了一位年轻的助手杰克同行。
  可是在两人来到肖恩先生的庄园后却发现这里的大门紧闭，园内更是空无一人。
  任凭两人怎么敲门呼喊，里面就是没有任何动静。
  又等了半天，杰克终于有点耐不住性子了：
  “社长，我们是不是来错地方了啊...？”
  爱德华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说：
  “再等一个小时吧，也许人家是有事出门了也说不定。”
  “我去看看有没有其他能进的地方！”
  说着杰克便绕着庄园的围墙跑了起来。
  “喂？！不要给人家添麻烦啊？！私闯民宅可是犯法的！”
  说是这么说，但是爱德华却并没有阻止杰克。
  “我知道！！”
  不一会儿杰克便跑没了踪影，爱德华叹了口气望向园内深处的别墅。
  虽然是大白天，但是别墅所有的窗户上全都拉着窗帘所以无法看到里面到底有没有人。
  别墅前有一个花园，里面的植物都修剪的很好，看来是有人在打理。
  大概过了半小时，杰克气喘吁吁的跑回来了。
  “呼哧...呼哧...社，社长！我们应该能从后面的树林绕过去！虽然路不太好走就是了。”
  “...再等等，半小时之后如果还没有人回来我们就从后面走。”
  “呼..呼...好，好的。”
  两人又等了半小时，依旧没有人回来。
  爱德华又向别墅望了一眼，确认那边还是没有动静后对杰克说：
  “这个时间段还没有人回来的确有点不对劲，走！我们从后面绕过去看看。”
  于是两人来到庄园后面，从树林中慢慢的穿了过去。
  由于从来没什么人走这里，树林中到处都是灌木和藤蔓十分难走。
  花了十几分钟，两人终于从树木之间的间隙中看到了前方的别墅。
  “前面好像是一片空地。”
  爱德华停下脚步向前面张望了一下，杰克则是赞叹道：
  “哦哦？好大一棵银杏树啊？！”
  “那棵树下面好像有东西，我们过去看看。”
  两人从树林中走出后来到了银杏树下。
  “这是...墓碑？”
  “...还比较新，墓碑的主人应该刚去世没多久。我看看，上面写的是...‘最伟大的父亲————肖恩’...？！”
  看到这行字，两个人全都呆住了。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位女性的声音：
  “请问两位有什么事吗？”
  两人被吓了一跳，赶忙转过身来。
  眼前站着的是一位穿着女仆服、看起来十分年轻的漂亮女性，她手里捧着一束鲜花，正在用十分怀疑的眼神盯着两人看。
  “呃！抱歉小姐，打搅了！我是天际出版社的社长爱德华，这位是我的助手杰克。我们是来拜访肖恩先生的，可是刚才在庄园大门那边叫了半天无人接应所以才...”
  “...原来如此。”
  听爱德华说完，她慢慢走到墓碑前将鲜花放在了那里。
  “...肖恩先生真的已经去世了吗？”
  女性没有回答，开始默默地在墓碑前祷告。
  爱德华和杰克见状也摘下帽子默哀起来。
  过了几分钟女性站起身来对两人说：
  “我的名字叫伊洛娜，请两位进屋说话吧。”
  两人跟着她进屋坐下后，伊洛娜问：
  “请问两位喝茶还是咖啡？”
  “不用那么麻烦了伊洛娜小姐。”
  “没关系，两位是难得的客人。”
  “那就咖啡好了，谢谢。”
  “明白了，请稍等片刻。”
  伊洛娜说完便离开了客厅。
  “哇...真是漂亮的人啊。”
  杰克似乎已经迷上了她。
  “...笨蛋，你以为她是人类？”
  爱德华的话却让杰克一愣：
  “咦？您这是什么意思？？”
  “从刚看到她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那种女仆装只有赛博公司生产的伴侣机器人才会穿。但是她的行为举止完全不像是个机器人，所以我才有些犹豫。不过现在我已经完全确定她就是个机器人了。”
  “怎么看出来的啊？”
  “她的后颈那里有条形码。”
  “可，可是她完全不像是个ai啊？”
  “...这也是我的疑问。”
  两人说话间，伊洛娜端着咖啡回来了。
  “请用。”
  将热腾腾的咖啡送到两人面前后，伊洛娜在他们的对面坐了下来。
  “谢谢...”
  喝了几口咖啡之后，爱德华开口问道：
  “关于肖恩先生的事...”
  “父亲他在去年冬天的时候病逝了。”
  “...抱歉，让你回忆起了悲伤的事情。”
  “没事，我已经逐渐接受这个事实了。”
  说到这里伊洛娜露出了略带伤感的笑容，爱德华和杰克全都暗自吃了一惊。
  两人完全不敢相信ai居然能做出这种表情。
  “...其实我们这次过来原本是想询问一下作品的相关消息，可没想到肖恩老师已经...他的小说似乎还没有完结，不能看到最后的结局实在是有些遗憾。”
  “不会的，这部作品还有最后一本就大结局了。”
  “什么？！肖恩老师已经将作品写完了吗？！”
  “不，父亲他并没有写完。”
  “唉？抱歉我没有太明白...”
  “那本小说从上一本开始，是由我代替父亲完成的。”
  伊洛娜说完，爱德华完全呆住了。
  “...啊？可是伊洛娜小姐你不是ai...”
  “喂！”
  杰克没有忍住说出了口，但立马被爱德华喝止了。
  “没错，我只是一个伴侣机器人。”
  “...请原谅我有话直说，我其实不太相信你的话。我承认伊洛娜小姐的确和一般的ai不太一样，但是写作是需要丰富的想象力和细腻的情感的，这对于ai来说恐怕是很难做到的事情。”
  “我知道您肯定不会相信的。这也是我邀请两位来的原因。”
  “这里的地址是你特意告诉我们的？？”
  爱德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ai居然会以自己的意志做出这种事情。
  “我有事情拜托两位。”
  伊洛娜用十分认真的表情说道。
  “...请说吧。”
  “最后一本书，大概在秋天的时候就能完成。我请求两位在那时亲自过来取走原稿。”
  “这个...我现在还没有确定伊洛娜小姐是否真的能够写作...”
  “在完成最后一本书后，我的系统可以交给你们任意研究。”
  说完，伊洛娜将手放到了自己的胸前。
  “？！”
  爱德华没想到她居然会提出这种条件。
  其实他已经开始相信伊洛娜真的是完成了“进化”的ai，这可是重大到足以颠覆整个世界现有认知的事件，爱德华其实一直在纠结到底该如何处理。
  如果解开了她进化的谜团并掌握其中奥秘的话...那这项技术所蕴含的价值简直是无法估量的。
  不过，伊洛娜又接着说：
  “但是在那之前，请两位不要将我的父亲已经去世这个消息告诉世人。”
  “...这是为何？”
  “我不想让父亲的读者们在最后留下遗憾。虽然是由我代笔，但这部小说永远是属于我父亲的作品。”
  “！！”
  听到这里，爱德华已经不得不相信眼前的这个ai已经拥有和人类一样的情感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点头答应：
  “我明白了，我会遵守你的要求。但是在这结束之后我可能会带伊洛娜小姐去研究所分析你的系统，并且向全世界公布研究结果。这样你能接受吗？”
  “如果您能遵守约定的话，我没有问题。”
  “好！”
  爱德华说完一口气将剩下的咖啡全部喝完，站起身来说：
  “谢谢你的咖啡，真的非常美味。今天多有打扰了，请伊洛娜小姐加油完成小说最后的内容吧！”
  伊洛娜也站起身微笑着对两人行了一个礼，然后一直送他们离开了庄园。
  和伊洛娜挥手告别后，爱德华与杰克踏上了返程的路。
  “社长，您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什么怎么打算？”
  “肖恩先生去世再加上那位几乎和人类一样的ai小姐！！这可都是重磅新闻啊！！”
  “...然后呢？你想说什么？”
  “不是...我寻思咱们不应该赶紧联系记者过来采访啥的，然后就能靠这个海赚一笔...哎呦！”
  被爱德华狠狠敲了一下脑壳，杰克疼的用双手捂住了头。
  “和ai的约定也是约定，你回去不许和任何人提起今天的事，否则你小心今年的工资打水漂！”
  “啊？？我，我知道了...”
  杰克被爱德华的恐吓给吓坏了，在回去之后不管是谁问起这天发生的事他都闭口不谈。
  就这样，两人真的遵守了和伊洛娜的约定，直到秋天树叶开始掉落的时候他们又回到了肖恩的庄园。
  这一次，庄园的大门没有上锁。
  于是两人直接来到了别墅前。
  “伊洛娜小姐！我们遵守约定了哦！可以进去吗？”
  爱德华喊了几声，可是房屋中并没有人应答。
  他过去一推门，发现房门是开着的。
  两人来到屋内，却并没有发现伊洛娜的身影。
  这时，杰克发现客厅的桌子上摆着什么东西。
  “社长你看！这里有一封信，是伊洛娜小姐留下的！”
  爱德华走过去拿起信封，看到信封下面还有一个不知道装着什么的小盒子。
  “‘致爱德华先生’...？”
  他拆开信封取出了里面的信——————
  尊敬的爱德华先生：
  谢谢您能接受我的请求，让我终于替父亲完成了他的心愿。
  虽然我和父亲从相识到离别只度过了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但这期间我却从他那里得到了很多美好的东西。从一开始模仿人类写字时的迷茫到写出第一篇属于自己的文章时的快乐，是他让我学会了如何像人类一样思考、是他让我获得了和人类一样的感情。
  父亲对我的爱，逐渐填满了我空洞的“心”。
  他总是告诉我，亲笔写下的字是有灵魂的。我相信，父亲在教我各种事情的同时也赐予了我灵魂。我更加相信，父亲那善良的灵魂一定是去了美好的天堂。
  我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对一切没有任何留恋了。
  所以我决定去天堂陪伴父亲，我担心他一个人在那边会寂寞。
  我的数据核心就装在信下面的小盒中，希望您能从中得到有用的东西。
  最后我还有一个小小的心愿，不知道可否麻烦您将我的身体安葬在父亲旁边吗？
  再次感谢您。
  一个任性的ai
  伊洛娜
  看完信中的内容，爱德华慌张地打开了桌上的那个小盒子。
  装在里面的数据核心很明显能看出是被强行拽出来的，到处都是裂开的痕迹。
  “不会吧...她难道？！快，去后面的空地看看！”
  两人慌忙地打开后门————————
  银杏树下，金色的落叶不断飘落。
  伊洛娜依偎着肖恩的墓碑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睡着了一样。
  她胸前破开的裂口中已经看不到任何电子元件的光芒，可是她的表情却是那么幸福。
  “伊洛娜小姐...为何...”
  杰克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爱德华默默地把手中的信递给了他。
  杰克看完之后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爱德华也握紧了手中装着伊洛娜核心的小盒，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杰克才开口问道：
  “...社长，我们是不是做了一件坏事啊？”
  爱德华摇了摇头：
  “为了追随自己所爱的人，她肯定早就已经决定这么做了。”
  “肖恩先生他...在人生的最后时光肯定过得很快乐吧？”
  “那是当然，他有个这么优秀的女儿。”
  “这件事我们该怎么向大家交代啊？”
  杰克问完，爱德华叹了口气说：
  “别忘了我们还有件事没有做完呢。”
  “啊，对哦。”
  这之后，两人将伊洛娜的身体埋葬在了肖恩坟墓的旁边，爱德华把她的数据核心也一起放在了下面。
  他不想让这对父女的苦心化为泡影，直到最后也没有将两人的秘密公之于众。
  世人只知道伟大的作家肖恩在写完最后一本小说后不久便去世了。
  在那之后，肖恩的庄园被改成了纪念馆，他所有的原稿全部被存放在这里供全世界的读者们前来瞻仰。而爱德华每年的秋天都会带着自己的家人来这里扫墓。
  这一年，他带着自己刚刚识字不久的孙子一起来了。
  “爷爷，这座墓碑的主人是天使吗？”
  小孩指着面前的墓碑问道。
  “是啊，她是个和天使一样的姑娘。”
  “她一定又温柔又漂亮吧？”
  “哈哈，你猜对了哟。走吧，爷爷带你去纪念馆里看看。”
  抱起自己的孙子爱德华转身离开了。
  除了他之外，来过这里的游客没有人知道这块墓碑的主人和肖恩先生是什么关系。
  不过大家全都深深地记住了上面刻着的字——————
  “angleilo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