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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44)

  更何况瞒了他几天才不告而别,陈里予心里的压力大概也已经堆积到了极限临走前他说出我很累,让我静一静这样的话来,也不会是空穴来风。
  早知道就追问到底了,尽管有些不尊重对方,但至少打破沙锅问到底,或许就能让陈里予转变主意不,不对,理智的那一半思维又反驳他:留下来又有什么意义,小瑜的心结没有解开,还要为你葬送前程,哪怕现在留下来,也只能姑且相安无事,自欺欺人罢了。
  常言道不破不立,解题也要理解问题本质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摇摇头,又看完一遍陈里予留下的话,却还是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不是内容有什么问题,只是他总觉得,朝夕相处这么长时间,说过这么多句话,除了口吻和态度与日常生活中说话有所不同之外,单单通读一遍,他就是隐约觉得,这封道别邮件有什么突兀反常的地方。
  就好像结尾的到此为止之后,应该还有些别的内容以陈里予对美学的苛刻要求,如果结尾是祝前程似锦的话,为了首尾匀称,他应该也会另起一行,一并写在前一封邮件里,而不是再发一封
  如果是漏掉了这句话好像也说不通,通篇字斟句酌的模样,对陈里予的语文水平来说几乎称得上超常发挥了,肯定前后修改过好几次,也检查过,他不可能没发现漏了这么一句话,再匆匆补上的。
  而且,有开头的问候语,却没有落款这第一封邮件,怎么越看越像没有写完。
  江声愣了愣,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某种可能从混乱思绪里飞快闪过,落定成一个经常出现在陈里予口中的词
  如果。
  如果江声盯着告别信的最后一句行,不自觉地轻声念道,如果你想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陈里予在发送这封邮件前,匆匆删掉了某些内容,又害怕自己犹豫反悔,便在后悔前选择了发送。
  以他对陈里予的了解,从认识第一天起,他就是矛盾的、甚至不自洽的人也心软,很少做什么不留后路的决绝决定。
  看起来很有主见,其实特别容易胡思乱想,会不自觉地纠结些常人看来无关紧要的小事,看什么电影要想半天,做题时候也很容易钻牛角尖,倘若不加以干预,他能一直矛盾下去,无法自制地乱想很久
  这样突兀的结尾,会不会也是他对自己的强硬干预呢那干预之下,是不是也曾有过一条后路,某种与到此为止截然相反的可能。
  应该是了。他只说自己不会再主动联系,却通篇不曾写到你也别来找我之类的话
  他心心念念喜欢的人,在写下这番道别的时候,是不是也还有所期待呢?
  如果你想的话,也可以来找我不,不对,不会这么大动干戈,江声闭上眼,做阅读理解似的逐字逐句筛选,默念道,但如果你想的话,也可以联系我怎么联系呢?没有电话号码,也没有社交账号等等。
  这个邮箱地址
  呼吸一滞,随后是某种近于劫后余生的惊喜他攀依浮木般慌忙点开那串陌生数字与字符构成的邮箱地址,手指都有些颤抖。
  幸好幸好,没有注销,还能收件。
  他思念心切的人就这么不期然闯进他的思绪里,仿佛就像平常一样,支着下巴坐在他面前,有些傲娇地偏过头,语气淡淡的,却含着某种近于威胁的暗示意味:不过如果你想的话,也可以给我发邮件能不能再见面,就看你的诚意了。
  像什么高高在上难以取悦的猫,想让他摸一摸又别扭着不肯直说,拐弯抹角地转变话术,倒像是什么贵重的施舍
  不管怎样,是他的猫。自以为是也好,强行解读也罢,反正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把就这样吧到此为止纳入考量,他就当这封辞别信后真的有未尽的话语,对方要说的也真的是这些话分手是不可能分手的,他这么宝贵的小猫,当然要陪在身边亲自照顾。
  不过好像也该转变一下态度,寻常小事可以随着陈里予的心思胡闹,但像出国甚至分手这样的大事,还是不该一时心软便不再追问,任由他把所有情绪埋在心里自己消化了,偶尔还是强硬些吧。
  江声翻了个身,望着窗帘外微亮的天,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做完完形填空了,轮到写作了。
  诚然,即使他把到此结束的选项纳入考量,架也吵了,人也离开了,再乐观也不能权当做无事发生可事已至此,他该以什么样的心态面对这个未知结果的邮箱呢。
  好像有一点儿被对方不告而别催生出的生气,更多的还是后悔和焦急,或是某种由复杂情绪掺杂而成的、低落又心疼的心情。其实现在他最关心的并不是他们的关系如何他更担心陈里予孤身在外,能不能好好地安顿下来,会不会遇见什么困难或是委屈
  只是现在,他似乎已经不能站在男朋友的立场,理直气壮地关心对方了。
  小瑜他垂下视线,在文本框里缓缓输入道,很抱歉
  小瑜,很抱歉没有及时察觉你的心事,让你独自承受这些,原谅我好吗?孤身在外,请务必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
  于我而言,你从来不是什么负担,也不曾带给我任何负面影响,而更像是上天赐予我的礼物,我日复一日的平凡生活里突然出现的光芒,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惊喜的感觉,如获至宝,一想到你就会觉得很开心,所以更想加倍地对你好,以后也不会再对谁这么动心了真的很抱歉,直到现在我还是没能想通你的心结到底是什么,但我愿意一直想下去,一直反省,直到想通为止。
  我不在乎外界如何看待我,也会和父母说清楚我的想法嗯,怎么说呢,我早就知道走这条路会吃苦,我妈说的道理我也都明白,但只要能和你在一起,这些苦加起来都不值一提,我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了,请你放心。
  如果还愿意给我机会照顾你的话,可不可以给我一点点提示,告诉我你在担心什么?我真的很喜欢你。
  太阳升起,曙光悄然落下,洒满人间。
  下飞机后的第一件事是到学校报到,拿安排好的寝室钥匙第一批到达的学生还能多休整一天,等第二天所有同学都到了以后再开始正式的课程。
  陈里予晕机得厉害,又被机场大巴颠簸一路,下了车便恹恹的,跟着带队老师走完报到入学的流程就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了,要强自忍耐着不适熬到寝室,开了门甚至没有收拾行李的余力,坐在简陋的床板上缓了很久。
  所幸是单人单寝,不会被人围观他的狼狈。条件不错,拜高昂学费所赐,至少有有这样一间小公寓容他安身只是装修简陋,冷冰冰的毫无人气,卧室同客厅之间甚至没有门。
  说是客厅,其实一件家具也没有,灰白大理石地砖上蒙了一层灰,更像是什么被人搬空已久、只落下一张床、一个旧衣柜和一套桌椅的出租屋。
  也好,反正他多简陋也能凑合活,只要空间足够放得下画具,再给他一张床就足够了。
  新的手机卡和钥匙一起发给了他们,只是他无暇去换反正也不会有人联系他。陈里予默默想着,打开一路关机的手机看了一眼,只剩百分之十五的电,屏幕上有一个未接来电,是江声母亲打来的。
  江声是不是活腻了,还真敢不联系他。
  他深吸了一口气,鼻头突然有些泛酸,不甘心地打开邮箱看了一眼,确定上飞机前的邮件发出去了,也已经显示已读可能真的接受了他的话,到此为止了吧
  不知该难过还是松一口气,或是为事态进展顺利而开心只是下意识的情绪骗不了人,某种近于被遗弃的委屈感潮湿而汹涌,陡然包裹住他,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明明是自己自作主张要离开对方,现在却反过来埋怨人家顺了自己的意,太矛盾也太口是心非了真不愧是他。
  陈里予缓缓坐起身来,有些麻木地拆卸换卡,给手机充上电这才连上当地的网络,各个软件的通知和广告叮叮咚咚地涌进手机,像什么诙谐可笑的交响曲。
  他下意识地划了两条,想起一键清空的选项来,拉下通知栏的手指却猛地一顿在那些五颜六色的广告里,赫然混进一条您收到一封新邮件的通知。
  时间是十个小时前,发件人似曾相识好像是他给江声发邮件的时候,输入过的邮箱地址。
  他眨了眨眼,恍惚以为是自己疲惫过度出现了幻觉,失而复得的惊喜又很快被迟疑淹没不会是特意发邮件来同他道别的吧。
  他靠在床头,罕见地短暂放下了洁癖和矜持,有些忐忑地点开那条通知,浏览邮件。
  这大概是最不让他头疼的阅读理解了。
  一字一句的语气都熟稔,像是写信者就坐在他身边,温温柔柔地念给他听说的话惯常诚恳又直白,满心关切都写得明明白白。
  还是那个第一天遇见他的少年,像个精力溢出、甚至有些共情过分的老好人,直白地关心照顾他也会格外直球地说喜欢他。呜陈里予一惊,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发出了什么丢人的声音,可眼泪已经不自觉地落下来,滴在手机屏幕上。
  凸起的泪珠不偏不倚,恰好放大了邮箱最末的喜欢二字。
  第69章 心结
  再说一遍,江江,你老婆真的很爱纠结
  他的心结是什么,想要什么等到这个问题真的被摆在眼前、要他条分缕析地说出个答案的时候,陈里予反而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他想要和江声长久地在一起,但相伴终生并非单方面的依附和照顾,也不意味着就这么放弃未来、做一只被人养在身边的米虫他当然想黏着江声,就在十分钟之内能抱到的地方,时时处处也不分开,但过去两个月里朝夕相处的生活状态,似乎也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价值对等,被需要,非他不可。
  他想确认自己的价值,无论是在这条未来尚不明晰的成长道路上,还是在他与江声的感情之间。哪怕江声已经隐约感知到了他藏在心底里的不平衡感或者更直白些,该称之为自卑但回信中信誓旦旦的保证还不能让他安心,也无法说服他继续这段感情。
  没人能说服他的,除了他自己和偶尔的一时冲动。
  这么说来,其实他一直都知道答案在一起之前他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也曾想过暂时隐瞒心意,等到自愈变好、不会妨碍对方再坦白只是一时冲动神智不清,不慎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又在过分甜蜜的朝夕相处中心生倦怠放任自流,自欺欺人般不去正视心底的答案,才会落到如今的境地,短暂尝到甜梦的滋味之后,又跌进更加沉重的噩梦里。
  可是时过境迁,今非昔比,两个月前他尚且有自救的勇气,现在却不知是因为两个月来高度紧绷的神经和那些晦涩难懂的知识让他感觉到了力不从心,还是因为这场甜梦由江声母亲亲手戳破,他便不得不开始考虑彼此关系以外的因素,也愈发认清他对江声多少产生了负面影响的现实他似乎有些不敢确定了。
  他真的会好起来吗真的能孤身一人自愈自救,长成同对方价值对等的人吗?
  未来尚且毫无定数,在这个异国他乡的城市,语言不通,艺术观念也未必相同,他一个连好好活着都有些成问题的人,真的还能看见未来吗
  江声这一番回信,像是在他漫无目的漂浮着的冰层深渊间点了一把火,短暂照亮周遭又很快熄灭,突然让他看清四周暗流汹涌前途艰险,却不给他挣扎求救的希望可为什么这一点星火有点燃的余裕不也是他亲手留下的吗?
  他知道答案,却好像没有独自追逐答案的余力,甚至无法自制地陷进了某种熟悉的、令他挣脱不能的麻木与僵死里上一次是江声亲手将他从这种病态的情境中抱出来的,可这一次,他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没人知道他会不会好起来,会不会光芒万丈,学会平和而温暖地爱人,像个正常人一样拥抱美好世界至少现在他心知肚明,在这渺茫未定的一天到来之前,他对江声而言始终是个负担,他说服不了自己。
  哪怕心怀眷恋,哪怕心有不甘。
  陈里予闭上眼,听着耳边喧闹不止的耳鸣声下飞机后似乎又严重了些第一次这么平静地、甚至有些无可奈何地意识到,自己大概是真的有病。
  明知道自己会影响对方,走都走了还不肯断个干净,留下余地却不知如何实现,平白辜负了江声母亲替他交学费的好心亏得江声脾气好,还愿意来追他这只自作主张逃走的猫,也不强迫他现在就做出决定是走是留,只远远陪在一旁耐心等他这么好的人,真不知道看上了他哪一点
  或许短期之内至少在他看到一点变好的希望之前还是别再联系了。倘若江声真的如他所说愿意等他,那就等到他说服自己再重新开始也不迟;如果等不到那一天,那就当他一走了之也不曾留下余地,就及时止损吧。
  可是陈里予抬起头,看着眼前空荡蒙尘的房间,还有他尚未打开、但收拾起来一定麻烦不少的行李箱,便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天色渐晚,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高高绑起的窗帘无所遮蔽,异国他乡的月色就猝然落了满屋他像只被人精心照料惯了的猫,乍一回到无依无靠的境地里,便格外无所适从,下意识地不想彻底斩断这层联系。
  太孤独了,他不敢。
  他坐起身,一点一点蜷缩起来,伸手抱住屈起的腿,脸颊贴着膝盖,给了自己一个冰冷又无济于事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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