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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

  周恪一再看一眼时间,确实很晚了,还好暑假补习期间星期天不用上晚自修。
  “我走了,你进去吧。”
  陆沉沉:“……嗯。”
  周恪一转身,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又像想起了什么,垂下目光,说:“晚安。”
  陆沉沉怔了两秒,反应过来,干巴巴地应他,“嗯……晚安。”
  周恪一笑了笑,往前走,走进墨色里。他的背影看起来还是很宽,大码的T恤裹在身上,挡不住他圆润的身体。
  可他说话的声音又是那么柔和,穿过夏夜的灼热,莫名让人联想到春日的晴空,温暖且和煦。
  陆沉沉看着他,一直等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完完全全离开她的视线,才慢慢走进宾馆。
  晚安。
  她捏着房卡,抵在自己的下巴上,忍不住微笑起来。
  这一天过得其实也没那么糟糕,她在睡前想。
  嗯,晚安。
  ……
  然而有些事情,却像是灰姑娘的南瓜马车,24点的钟声一过,便会化作泡影,轰掉虚幻的心安。
  陆沉沉彼时沉浸在短暂的安宁里,未曾想到事情会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命和运像两条起伏线,曲曲折折,避让躲闪,最终还是在某一点交汇,如同乱线纠缠,分不清你我。
  或许是上天也看不惯她的这些年,执意要她放弃旧人旧事,与属于常人的温暖重新相逢。
  只是这相逢的开头,太过难堪——
  八月,关于十班的周恪一和陆沉沉在校外开房的消息忽然传开,一时如大风扬起,甚嚣尘上。
  *
  要下雨了。
  从七月到八月,雨就断断续续没有听过,天像破了个洞,又像学孟姜女,非要哭倒长城。
  雨打湿了教室外的合欢花,湿哒哒地粘在窗户缝上,不远处的石桥下,水流渐渐湍急。
  阳光早已收敛,蝉鸣也隐没在了雨声后,没一会儿,暴雨倾盆而至。
  陆沉沉撑着下颌,看向讲台。
  数学老师正在上面朗声念着本次数学模拟考班级前十的名字和分数。
  “田菁琳,第四,138分。”
  “潘伟杰,第叁,140分。”
  曾一帆靠在椅背上,感叹:“每次到了这种胖子的高光时刻,我都忍不住要说一句,天下逼有一石,周恪一独装八斗。”
  任晴雯直乐,拿着卷子的手往后递,纸面还跟着她的幅度有规律地一颤一颤。
  陆沉沉从任晴雯的手里接过考卷,翻开,93分。
  没什么意外,真实到刺眼。
  她低沉地咒骂了一句,把卷子折起来,塞进课桌里。
  眼不见为净。
  “周恪一,第一,150分。”
  话音落,几道若有若无的目光便聚焦了过来,有揶揄,有八卦,也有讽刺,看得人如芒在背。
  陆沉沉环起手臂,唇角上扬,露出一抹自嘲的笑,“你看,我说了,和我太近的人名声都会被我连累。”
  周恪一抬头,四面八方投来的打探视线顿时跟触了火苗似的,唰一下都收了回去,装作若无其事。
  陆沉沉扫了一圈,转过头,问他:“后悔了吗?”
  周恪一把考卷放下,抽出一支红笔,在上面写写画画起来。他低着头的样子很专注,有种天塌下来也处变不惊的沉静。
  他沉声道:“助人为乐,为什么要后悔。”
  陆沉沉抿抿唇,一直紧绷着的脊背在听到周恪一说的话后,稍稍放松了些,但同时心头又升起惋惜。
  连她自己听到“周恪一和陆沉沉去开房”的消息时,都觉得不可思议。她替周恪一惋惜,好像这个原本只会出现在年级排行榜上的叁个字,突然就变脏了。
  周恪一在考卷上做标记,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陆沉沉。”
  “嗯?”
  他放下笔,眼睛看过来。陆沉沉才发现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里面沉着某种情绪,蕴含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我们看世界,用的是眼睛,而不是耳朵。”他说,“那些话,不喜欢就不要听。”
  总有人用刺耳的声音肆无忌惮地评价别人,用自己的想象力为香艳的画面添砖加瓦,寻求某种幻想中得来的刺激,殊不知简单的几句话,落到另一个人的身上,就成了见血的刽刀。
  他们企图证明她是脏的,借此来衬托出自己的纯洁,可当语言成了武器,到最后大家都一样,满手血腥。
  陆沉沉抿抿唇,低下头从抽屉里拿出考卷,借此掩饰自己的慌乱。
  “没看出来,你还会煲鸡汤。”她说。
  “耳濡目染罢了。”周恪一拿起笔,边写边说,“我妈就是搞教育工作的,从小到大就爱给我和我爸灌鸡汤,被她灌了这么多年,怎么着也能得到点她的真传。”
  说着,他停下最后一笔,把红笔盖盖上,将手里的考卷递给陆沉沉。
  整洁如新的考卷上,几乎被红色占了一大半,除却分数栏那里的“150”,剩下的全都是注解。周恪一的字写得很好看,书法的感觉很重,一看就是专门练习过的。
  “拿着吧,好好参悟参悟。”他斜眼,目光飞快地掠过陆沉沉考卷上的分数,又飞快别开眼。
  夹在指尖的笔转了圈,指腹上有个厚厚的茧子,是常年征战沙场的学霸的光荣勋章。
  陆沉沉没察觉,她看了眼考卷,又看了眼讲台上正在激情解题的数学老师,疑问:“你的考卷给了我,你听什么?”
  “他讲的我都懂,不用听了。”周恪一揉揉自己肉乎乎的肚子,微微打了个哈欠:“睡觉。”
  “……”
  *
  月亮高悬,晚自修要下课了,同学们蠢蠢欲动。
  今晚坐班的是班主任老杨,坐在办公桌边,一直拿手机发消息,等快到了下课时间,他才站起来,简单地宣布了一件事。
  学校打算在开学后举办一场文艺表演晚会,时间未定,为了活跃高叁气氛,额外允许高叁年级也参加,每两个班一起准备一个节目即可。
  九班的班主任正是数学老师,和老杨是两口子,顺理成章地将这项任务推给了妻管严。
  消息讲完,班级安静了几秒,然后瞬间炸开了锅。
  曾一帆嚷嚷:“老杨你怎么能由着人家欺负到我们头上?太没天理了!”
  老杨抱着教案,笑呵呵地说:“高叁压力那么大,调节调节也不错嘛。而且这回有地方台来拍摄,正好给大家一个展示自我的机会。”
  他把这项任务交给了田菁琳,接着扣了扣桌面,示意大家安静,“也不需要多费心,到时候上去唱唱歌,或者朗诵一下都行,拿出你们大家平时闹腾的一半劲儿就够了。”
  陆沉沉对耳边此起彼伏的哀嚎感到烦闷,蹙着眉戴上耳机。
  反正这件事和她没关系。
  她只觉得吵闹。
  谁知道这想法才产生不到一小时,仅仅是又一节自修课过后,这件事就开始和她“有关系”。
  田菁琳站在过道上,用一种拿捏得刚刚好的语气对她说:“沉沉,我找你同桌有事,借过一下。”
  陆沉沉抬起头,上下打量她。她目光里有些疑惑,盯着她看了好几秒,几秒过后,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仿佛终于想起来她是谁。
  不就是那晚坐在她位子上,和周恪一一起看电影的女生嘛。
  陆沉沉瞥了瞥身旁闭眼假寐的周恪一,重新戴上耳机,“不借。”
  田菁琳愣在原地。
  前方,任晴雯捂着嘴,“噗嗤”笑出声。
  陆沉沉等了会儿,没等到她离开,复又抬起头,挑眉,问她:“还有事?”
  言下之意,是没事就赶紧滚蛋。
  田菁琳看着她,脸上的笑容都要挂不住。
  她想起了最近那个传得沸沸扬扬的传闻。
  ……
  田菁琳从前引以为傲的,是她能摆脱肤浅,从周恪一并不优秀的皮囊下捕捉到他令人心动的本质。她很自信,也胸有成竹,始终相信他迟早会是她的。
  他对别人好,她不在意,因为周恪一就是这样性格的一个人,对谁都一样。
  可现在,她看到陆沉沉,心中陡然警铃大作,危机感四溢,攥紧她的心脏。
  第六感正清晰地向她传达着信息——事情是假的,传闻却未必完全有误。
  但周恪一和陆沉沉?
  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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