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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现在已经上午十一点了。
  封雅颂把手机还给路人,脱口而出:“对不起……”说完又改口,“不,我的意思是……谢谢你。”她胡乱一点头,转身朝大门外跑出去。
  封雅颂原本想打一个出租车,会比较快,可是这个时间点,小区门口的出租很稀少。她在路口眼巴巴等了很久,公交车反而先来了。
  于是她上了公交,坐了几站后又换乘了一班。公交车不紧不慢地开着,遇车就让,每站都停,封雅颂心里焦急地坐都坐不安宁。
  等终于到了站,车前时间显示已经十一点五十五了,她匆忙下了车。
  距离酒吧还有几百米距离时,她看到周权从酒吧里出来了,朝路边车位走过去。
  封雅颂紧走了几步,张了张口。
  她想要叫住他,可是离这么远,“主人”二字她一时没有喊出口。
  气流细微变化,他却察觉到了,停在车边,回转身来。
  封雅颂感到空气一下子都稀薄了。
  她脚步慢了下来,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
  周权抬腕看了一眼表,说:“十二点整。”
  封雅颂开口对他道歉:“……对不起,我的父母去家里打扰到你了。”
  周权说:“到时间了。”
  封雅颂赶紧继续说:“我不知道他们能够找到你,是我没处理好……”
  周权仿佛听不见她的话,转身走到驾驶位,伸出右手去开车门。
  车门“咯”地开了,他的左胳膊也被拉住了。
  周权转头,看到她两只手拽在他的衣袖上,手指交叠,是一种固执的挽留姿势。
  他盯着她的手指,然后目光抬起,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你知道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你,事实意义上的,对吗?”
  他终于对她说了一句完整的话。
  封雅颂呼吸却突然紧透了。
  她感到了他的愤怒沉默而复杂,藏得那样深,像是一团浓雾,破不开,融不掉。
  她不知道自己除了道歉还能说什么。
  她嘴唇动了一下,问:“我可以怎样补偿你么?”
  周权深深看着她,反倒笑了一声。
  然后他抬了一下胳膊,只是说:“松开吧。”
  封雅颂没有松开,手上拽得更紧了,衬衣袖子都皱了。她问:“你是要回北京么?”
  周权视线看着自己的衣袖。
  封雅颂问:“那你还……”
  他不会回来了。他留在这里,是为了陪母亲……
  封雅颂深吸口气,看向他的脸:“我可以去北京找你么?”
  “我的志愿都填报北京的大学,我去找你,可以么?”
  周权静默了一会,视线再抬起来,已经很淡了。
  他再次抬了一下胳膊:“放开。”
  封雅颂又要开口。
  周权直视着她,重复命令:“放手。”
  两个字那样强硬,他的眼神淡到冷漠。
  封雅颂打心底颤了一下,把手松开了。
  周权抻了一下衣袖,打开车门,坐进了车内。
  他要关门的时候,突然听到她又喊了一声:“主人。”
  周权再次看向她。
  她好像想要拦住车门,却不敢再伸出手了。
  她眼眶红了,很固执地说:“主人,我会去北京上大学的。”
  周权没有说任何话,车门开着,马路上有车呼啸而过,带来沥青和尘土的气息。
  过了几秒钟,他仿佛才想起来似的,告诉她说:“那些号码,我都不用了。”
  他看回车前,车门关上了。
  正午之时,阳光灿烂,空气是热的,地面是暖的,车子震动起步,然后从她面前开走了。
  封雅颂转身望去,马路上都是车,那辆SUV微微提速,很快就被其它车遮挡住了。
  一整年的陪伴,一份完整的呵护,都落在她的身上。
  她想谢谢他,想对他说我喜欢你。想对他说,我现在高考完了,我长大了,我有能力喜欢你了。
  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让我来喜欢你。
  可是。你要怎样去挽留一个人呢。
  留不下了。
  ——
  封雅颂没有哭,甚至没有在原地停留太久,她走回公交站牌,等了一会,直接上车了。
  她回到家里,只有封妈一个人在家,封爸出门去找她了。
  封妈迎上来欲言又止,封雅颂什么话也没有说,直接走进了房间里。
  她躺在床上,偶尔看着天花板,偶尔看着墙壁。突然觉得自己变得很轻,好像不存在了一样。
  她那一天没有吃饭。晚上的时候,封妈把手机轻轻放在了她的床头。
  她看了一眼,没有去碰它。
  过了几天,高考出分了。封雅颂把电脑页面打开,瞥了一眼,就又回了房间。
  父母停留在电脑面前,赞叹议论:“……可以上个不错的985了。”
  封雅颂不是有意和家人冷战的,她知道,父母没有做错任何事,这种沉默的对抗也没有任何意义。
  她只是觉得自己的感受都被抽走了,只剩下一具躯壳,不痛不痒,什么也不怕,也感受不到任何情绪。
  事情过了好几天,她尝试着调节,尝试着去变好,可是她做不到了。
  有一天晚上,她站在卧室的窗户面前往下看,她突然感到那个漆黑的地面离自己很近。她的心跳声瞬间变得巨大,好像她即将要扑到那个地面上似的。
  她被自己吓了一跳,猛然退后一步,离开窗前。
  高考填报志愿那天,是封雅颂走出房间最久的时间。
  她对照着自己的分数线,第一第二志愿都选择了北京的大学。父母欣然同意,他们认为这些北京高校确实不错,离家也很近。
  之后的假期时光封雅颂印象就很淡了。
  她没有出去旅游,没有去和同学聚会,衣然打电话约她,她也以自己身体不太舒服为由推拒了。
  她在房间里,大部分时间都在看电影,小部分时间看着看着,就走神了。
  九月初很快来临了。
  封爸为了送她上学,特意推迟了几天工作,和封妈一起送她去了北京的大学报道。
  安顿好宿舍后,封雅颂在大学门口送他们回家。
  封妈嘱咐她许多生活上的事情,让她多给家里打电话。封爸也是一脸欣慰地望着大学校园,拍了很多照片。
  封雅颂微笑面对他们。
  那场闹剧他们已经忘记了。于是他们以为她也忘记了。
  这样以为,也挺好。
  封雅颂宿舍一共四个人,其他三个女生人都很好,可是开学几个月了,封雅颂也没有结交什么朋友。
  同学们对她的印象,是一个安静而内向的女生。
  有一次晚上宿舍聊天,大家谈到了高考分数线,又谈到了擅长的科目,封雅颂难得插话了。
  她从上铺探头,说:“我的物理考了114分。”
  舍友很惊讶:“你们满分也是120么?”
  封雅颂点点头。
  舍友说:“哇,物理学霸啊,我就物理考得不好……”
  闲闲聊了一个多小时,宿舍才熄灯睡觉了。
  封雅颂盖好被子,刚刚聊天的愉快心情又迅速溜走了,她茫然地想,主人,我高考物理考得很好,可是我忘记告诉你了。
  你是不是,也根本不想知道的。
  封雅颂升到大二后,收到过一个男生的表白。
  那个男生高大阳光,笑起来有点羞涩。他在教室门口拦住她,把一份礼物递到了她的面前。
  封雅颂第一时间是惶恐的,她推开了礼物,请那个男生给自己一些时间考虑一下。
  几天后,封雅颂拒绝了那个男生。
  那个男生很执着地说,我已经暗恋你一年了,我会对你很好的,我绝对是个潜力股,我们为什么不能试试?
  封雅颂对他说,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那个男生追问,你有其他喜欢的人了么?
  封雅颂没有回答,只是对他说抱歉。
  大学的恋爱氛围其实很好,封雅颂的舍友都陆续交往了对象。封雅颂也想试图去展开恋爱,可是心念稍微一动,她就发现那个人一直占据在她的心里,微微硌着,碰一下还会疼。
  她尝试过翻篇,往左翻一下是封皮,往右翻一下是封底。她荒唐地发现,自己心里只有薄薄一页,只印着他的影子。
  陈浩也在北京上大学,周末或者节假,陈浩偶尔会约她出来玩。封雅颂大部分时间都答应了,毕竟她朋友不是很多,陈浩算得上很好的那一个。
  大二快结束的时候,他们约在一个书店碰头。
  那天是下午,书店玻璃光线明亮,他们临窗坐着复习期末考试。陈浩给她带了一杯咖啡,她给陈浩付了一本书钱。
  傍晚从书店出来,他们往地铁站走,陈浩突然说:“请教你个事呗。”
  封雅颂说:“你说。”
  陈浩表情突然扭捏起来,封雅颂看着他:“怎么了?”她调侃,“你不会准备跟我告白吧。”
  陈浩说:“不是,我……”他脑袋低了一下,“有个女生,我上课总能看见她,挺喜欢的……可是这学期的课都要结束了,我也不知道怎么跟她开口。”
  封雅颂说:“你直接对她表白就可以。”
  陈浩“啊”了一声:“直接跟她说吗?我想要不要先请她舍友吃顿饭,旁敲侧击一下……”
  封雅颂说:“不用的,你条件挺好的。你跟那个女生表白,如果她对你也有意思,就不会拒绝的。”
  陈浩说:“是吗……”
  又交谈了几句,陈浩决定准备一个小礼物直接去告白。
  说着也快走到地铁站了,陈浩看着前面穿梭的人群,突然说:“你是知道的吧。”
  封雅颂问:“知道什么?”
  陈浩说:“我高中,其实对你有点意思……衣然知道,全班同学都知道,你应该,也知道的吧。”
  封雅颂轻微怔了一下,说完全不知道是假的,其实她心底里多少是能够感受到的,只是她选择把这部分遮起来了而已。
  陈浩说:“不过,我知道你一直有喜欢的人。所以高中我也没敢跟你告白。”
  封雅颂侧脸看向他。
  陈浩问:“你跟那个人,现在还在一起吗?”
  封雅颂说:“我……”
  头一次,她想把心里憋了很久的事情倾诉出来,可是她犹豫过后,还是没有说。
  陈浩停了一下,继续说:“其实还有件事我没告诉你。高考刚结束,你父母专门来找过我,问我认不认识的你男朋友。”
  “我告诉你父母,我不认识他,不过我知道他是个好人,因为你是我的同桌,我能看出来你每天心情都是好的,你的学习状态也是越来越好的。交往一个坏人,不会是这样的表现。”
  封雅颂听他说着,心里漫上来很多酸酸的感受,她很轻地叹了口气:“谢谢你。”
  她维护在心底的那个影子,终于获得了别人的肯定。她对此表示感谢。
  陈浩说:“嗨,别看我现在看开了,高中时我也有点不舒服。我觉得我挺优秀的,你怎么就看不上我呢?”
  “但现在我知道了,当心里装着一个人,看别人都不会再有心动的感觉了。可能,是不想背叛自己的喜欢吧。”
  封雅颂突然有种敞亮的感觉。
  她不是走不出去,她只是仍有执念。曾经的心动是那样的强烈,只要仍有一丝火苗在,她也会小心护着。
  说到底,她是在对根本不确定的事情,保持着坚定的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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