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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节

  房内很静,过了一会儿,乔青一扬眉:“继续。”
  宫无绝知道,她听进去了:“你太聪明,也太自负。你相信自己的判断,坚持你认为的事情,没有人能左右。很多时候,你就因为这种笃定,而放弃了更为稳妥的手段,宁愿去选择兵行险着。我只比方,玄天那个疯子,到底会怎么做,你凭什么这么肯定,如果他真的一时兴起走出来了。只这个一时兴起,就足够他发现你的存在!”
  乔青嘴硬的嘀咕:“他的确没出来。”
  “嗤——”
  宫无绝冷笑一声:“这不过是个概率的问题。假如此事再来个一万次,你能笃定他一万次都不会出来?只要有这万分之一的可能,你哭都没地儿哭去!你明明可以不去,这件事这么多人在场,不会没有消息走漏出来,你却只相信自己,只相信你的眼睛看到的,而选择了冒险。”
  “我不信自己,要信旁人不成?”
  宫无绝被这一句堵的头疼。
  他揉了揉太阳穴,看她半天,吐出两个字:“信我!”
  “咳咳。”又加上了几个字:“还有你师傅,二伯,无紫,非杏,哪怕已经在玄云宗的洛四项七,甚至是这只肥猫!”
  被点了名的大白停止了打滚,一跃,蹦到乔青腿上,蹭来蹭去显示自己的存在感。
  乔青一扒拉它,大白又滚到地上,不爽的开始打滚……
  “我再打个比方,当日剑峰上,你即便知道有埋伏却依旧上去了,你只想着要取到那株九叶鸩兰,却没想过,如果你死在了剑峰,你二伯这一生都会活在愧疚里!你对他们能付出信任和情义,却永远也不懂得什么叫合作,什么叫团队,你习惯了冒险,习惯了一意孤行,也习惯了太相信自己……乔青,这世界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乔青闭着眼,半响没说话。
  她知道宫无绝说的是事实,可宫无绝并不知道,很多时候,她的感觉就是如此——这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就像宫无绝说的,她可以付出信任,可以付出情义,但是大多数时候,在她心底里的家始终不是这个翼州大陆,她心底里真真正正可以交付一切的人,始终也只有冷夏一个。
  眼睛有点酸,乔青从迷茫到接受只用了眨眼的功夫。
  宫无绝已经叹气一声朝外走,肩膀上的小凤凰感觉到他的郁闷,跟着耷拉下了尾巴,在后方空气里一扫一扫……宫无绝没想过乔青能把这些话全部听进去,可若有十分之一,若能让她在下一次做出选择之前,脑中回响起这一刻,也就足够了。
  他自嘲地笑笑,走至门口。
  听乔青“诶”了一声。
  他一顿,转过头,乔青正浅浅对他笑了一下,笑容很清淡,不同于往日的嚣张和虚情假意,在平平无奇易了容的脸上浮光掠影般地飘过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追忆:“唔,老子知道了,你说的……咳,也不是没道理……那个……”抓头:“咳咳……”望天:“咳,谢了。”
  说完,扯过大白的尾巴,提溜回来,不自在的扭头顺毛。
  一缕极细的风,穿透窗户的缝隙透了进来,拂过乔青的发丝,拂过大白新长出来的短短绒毛,带着秋意的初寒,清冽的气息,在屋子里盘旋一周,迅速被暖洋洋的温度溶化。有淡淡的什么弥漫开来,像是角落里骤然开出了一株奇异的花。
  香气扩散,微苦,苦后回甘。
  乔青暗暗抿了抿嘴角,一挥手——赶紧滚蛋。
  宫无绝看她半响,这等别扭的模样真是怎么看怎么爽快。他转身愉悦地走了出去。随着人越行越远,整个空寂的院子里都还回荡着乔青从未听过的来自于宫无绝的猖狂大笑声……
  哦对,还有大白哼哧哼哧的贱笑声夹在里面。
  乔青撇撇嘴,使劲儿蹂躏着手底下想造反的白团子,竟然被这个男人给教训了,真是——该死的不爽啊!
  *
  玄云宗,地牢。
  乔雨站在牢门之外,她伤势未愈,脸色白的像纸,配上狰狞的目光整个人如昼伏夜出的厉鬼!她得意地瞪着里面的洛四和项七,两人在玄山上已经呆了有三个月,身上只受了点皮外伤,这会儿在钢筋铁铸的栅栏里连看都不看站在外面的女人。
  项七捅捅洛四:“哥,这女人一眨不眨盯着你看。”
  洛四的回复只有一个字:“滚!”
  “啧啧,不是看上你了吧,哥,好福气。”
  “继续滚!”
  “好吧,我也觉得这女人长的是丑,比起咱们主子的英俊潇洒气质无双,那真是看上一眼都想吐,看第二眼省了老子一年的饭钱。嘤嘤嘤嘤,可是你也不能对亲弟弟……”
  项七阴阳怪气的话都没说完,就在洛四一个冷冰冰的眼风下蔫儿了。
  项七挠头,平时还能和无紫非杏斗斗嘴,这都三个月没人陪他说话了。和这面瘫关在一起,嘴巴里都要淡出个鸟来。他呲了呲小虎牙,无比怀念被主子蹂躏欺负的时候:“公子啥时候能来,把这玄云宗搞死搞残?阉了那疯子玄天?哦对,还有眼前这丑不拉几的女人……”
  洛四以一种匪夷所思的目光看他——你在开玩笑么?
  项七一愣,虽说公子平时看上去不厚道了点儿,但是她会来救人,可是两人从来都坚信着的。他还没反应过来这一眼的意思,洛四已经瞥了眼乔雨,言简意赅:“就凭她?”
  项七一口口水喷出来,拍着大腿哈哈大笑:“是了是了,就这丑女人,给主子提鞋都不配,主子怎么可能把她放在眼里。”一边大笑着,一边瞄着洛四,还是哥你狠啊,不说话则已,一说就是戳心窝子的,老子给跪了!
  乔雨已经气的哆嗦。
  听着项七一口一个丑女人,她脸上的神色更加狰狞,攥着拳头冷笑声声:“你们公子?你们就别做梦了!乔九早就死在剑峰底下了!哈哈哈哈……她死了……”
  两人一起抬头看她,跟看傻子似的。
  没听过什么叫祸害遗千年么?就他们公子那样的,全世界都死光了都轮不到她。
  乔雨笑声乍歇,脸上带着病态的微笑:“你们不信?不信没关系,很快就会见到她的,你们会在地府里一家团聚!”
  项七被她笑的后背发麻,他感觉乔雨已经快要疯了,快要被玄天或者说她自己的心魔给逼疯了。整个人看上去,有一种极其诡异的感觉,项七吸了口地牢里潮湿的凉气:“奶奶的,真是快过年了,这帮子脑残都出来给自己办年货了怎么的?”
  “哦,不对,我忽然有一个主意……”乔雨歪着头笑的典雅,像是没听见项七的话,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真可惜,这样你们主仆就不能在地府相见了……”
  项七和洛四同时皱了皱眉,小半个时辰之后,便明白了乔雨所说的“主意”。
  ……
  一脉的后山上,一个极其隐蔽的洞府门口,乔雨带着被她下了毒失去玄气完全软手软脚的项七洛四,微笑着对守门的人说:“我带了新的人来,你们退下吧。”
  “乔雨姑娘,这不合规矩。”
  乔雨冷笑一声,她自然知道这不合规矩。此地是玄云宗的禁地,别说洛四项七了,连她都不能过来。可是她也有倚仗,玄天早就忘了这两个人,她鼓足了胆子提起这事儿,玄天自然是随便一挥手,就道:“随便吧。”那么此时此刻,这两人要怎么处理,还不是任她拿捏:“有什么不合规矩,这可是宗主的命令。”
  “可是……”
  “还不让开!出了什么事由我承担。”
  守门的人不敢再说,这个女人本来只是玄云宗里不起眼的一个小弟子,也不知几个月前走了什么运,被宗主带在身边,身份也是水涨船高。守门人躬身退开,露出了后方阴森的洞口。
  乔雨拉着根绳子,洛四项七便摇摇晃晃跟着朝里走,好像连神智都是模糊的。
  一片漆黑中,什么都看不清楚。越往深处去,就越是有一种刺鼻的让人作呕的气息在空气中飘荡着。似乎还有水声,咕嘟咕嘟钻入耳朵里,无端端的让人头皮发麻。乔雨打了个寒颤,她知道这里是干什么的,却是第一次来……
  尽头处,一盏夜明珠照出森凉的光,昏昏暗暗可见一座巨大的水池。
  这池子里的水呈墨绿色,浓稠的不知是什么的液体,表面上浮着一个个的气泡,咕嘟作响。赤身裸体的人正密密麻麻泡在池子里,有男有女,前方一堆像是极为痛苦,脸色乌青,眉毛紧拧,却做不出任何的反抗。而后方的那些,已经如死了一般面无表情地站在里面,双目睁着,却没有神采,空洞地让人心底发凉。
  ——药人!
  玄云宗炼制药人的洞府。
  乔雨看着看着,从惊,到惧,再到喜。一想到乔青两个最得力的手下,将会成为玄云宗的爪牙,没有神智,失去五感,只能听从宗主的命令,这等感觉便无比的舒坦!池子旁几个宗门子弟正在朝里面倒着什么,乔雨招招手,有一人走上来:“乔雨姑娘,有什么吩咐?”
  “只要泡进去就行了?”
  那人摇摇头:“回姑娘,这是宗门机密,不能透露。”
  “哦?你不必将详细的说出来,只要告诉我,是不是丢进去就行了。”
  他想了想,挣扎片刻,终于碍不过此人是宗主婢子的身份,悄声道:“并非如此。其实这里所有的人,都不是宗门掳来泡进去的。而是……他们自己找来的!”
  乔雨没明白:“自己找来?”
  “是,这些人是被下了蛊,经过长年累月的蛊毒侵蚀之后,渐渐掏空了身子,失去了神智。再由蛊虫引着寻到了这里来,自动跳下这座池子。具体的,弟子也说不清,那蛊在宗主的手里,里面的一些门道不是咱们能知道的。只知道这池子,若是单单泡着,最多变成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活死人,却不会因此听命于宗主。”
  “人不人鬼不鬼的活死人?”
  “是!”
  弟子条件反射的回答,却忽然一愣,说话的人并非乔雨,而是男声!他迅速抬头,乔雨也是大惊失色,还没反应过来,身后那明明中了毒应该失去玄气也失去神智的两人齐齐朝她一笑。
  电光石火,洛四一把掐住乔雨的脖子,噗通一声,丢进了池子里!
  同一时间,项七飞身而起,将洞府里的几个弟子全数制住!
  这一切只是个眨眼的功夫,几个弟子双眼一翻倒在地上的时候,乔雨已经整个人落入了那墨绿色的池子中。池水淹没她的全身,她神色惊惶双目瞪大,如厉鬼一般在池子里翻腾着。张大的嘴想要发出一声叫喊,终于却只变成了如被掐住了咽喉的母鸡一般的咯咯声。乔雨的眼睛缓缓闭上,再也发不出了声音,就这么软趴趴的站在了里面。
  ——如前面站着的人一般,神智尚存,却无力挣扎,只能泡在里面任池水一点一滴的侵蚀着,最终变成一具人不人鬼不鬼的活死人!
  “也不看看老子是从哪里出来的,区区个小破毒,也敢在半夏谷的人眼前卖弄!”
  项七和洛四对视一眼,目中尽是凝重。
  此时两人要出去,必然要杀了外面守洞府的人,可一旦如此,也将会惊动玄云宗的人。他们不怕死,却为知道了玄云宗这药人的秘密之后不能把消息传回给乔青这件事,满满的不甘心。项七一脚踹翻了池子里泡着的乔雨:“哥,要不咱们毁了这里?也算死之前给主子送份大礼!然后……”
  他转向洞府门口,目光森森,失去了平日里在乔青面前的玩闹,整个人迸发出一种视死如归的气势。洛四依旧沉着,面无表情的接上后面几个字:“然后……大干一场!”
  “好!”项七哈哈大笑:“死也要拉着玄云宗的一块儿,拉一个算一个,拉两个赚一个!杀他个痛快!”
  “吆,有志气啊?”
  门口一声熟悉的轻笑传进来,已经准备好必死无疑的项七和洛四齐齐一愣。尤其是项七,满腔大义凛然瞬间歇菜,变成眼泪咣当的小媳妇神色,哇一声扑了出去:“主子你怎么才来?嘤嘤嘤嘤,属下想死你了!”
  走进来的正是乔青。
  她一脚踹开装模作样的项七,嫌弃巴拉地撇撇嘴:“少恶心老子!”
  项七被踹了这一脚,才算是整个人都活过来了。刚才还险些当成是梦,这会儿笑的见牙不见眼,死死扒拉着乔青的胳膊不松手:“公子,你再不来,咱们俩都要泡在那药池子里给人下酒了。”
  乔青恶心的干呕,看向洛四。他依旧老样子,不声不响,没有动作,站在昏暗的洞府里若不细看,甚至存在感低的能被忽略了去。可是四目一对,从来稳重面瘫的洛四,双目也泛上了淡淡的泪花:“公子!”
  乔青点点头:“我来晚了!走,先出去再说。”
  “公子,这里不动?”
  “嗯,不动。一个乔雨不见了,玄天根本不会放在心上,说不得完全都不记得有这么个人。”
  乔青望着这咕嘟咕嘟冒泡的池子,在洞府里找了个瓷容器,稍稍舀出一点回去研究。不动这池子,此时离开,神不知鬼不觉。可若是动了这里,无异于打草惊蛇!她最后看了一眼这诡异的药池,一把药粉洒在地上躺着的弟子身上,待他们醒来,便会忘了刚才的事。
  便带着洛四项七,大摇大摆经过门口呆滞的守门人,回去了二脉的院子。
  *
  接下来的时间,乔青过的很闲。
  那池子里的一幕,果然没惊动任何人,便连乔雨消失了,貌似一脉那边都没有引起任何的动静。距离玄天六十大寿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宾客们已经差不多都到齐。每日里玄山五峰都像是开庙会一样,各式各样的或闲散武者或达官贵人在山上人挤人。
  为的是什么?
  还不是那只闻其声,不辨其身的并蒂果。
  谁都在预想着自己撞大运,说不得走着走着,那并蒂果吧嗒一声掉在脑门上。
  “公子,你不出去瞧瞧?”
  项七凑上来,眨巴着眼睛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两人虽然没受多大的伤,可在那地牢里足足有三月的时间,身上浸染了寒气,此时应该休息。乔青笑吟吟睨他一眼:“厉害啊,三个月的寒气浸染,这么快就活蹦乱跳了。对了,那天还想着要以身殉主,大干一场杀个痛快呢……”
  项七缩了缩脖子,想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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