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赵敞一脸公理正义地,却完全把宋月娘和江家忽略掉,视而不见。在他的口中,这件纠纷就成了只有胡、潘两家,不关江家、宋月娘什么事儿了。
  胡娘子闹腾一场,也没想过将潘婆子送官,要的也不过是赔情、退银子罢了,对赵胥吏这一番评判自然没什么异议。即便心里多少还有些不高兴,但赵胥吏既然说了,胡娘子也要给他这个面子,于是答应道:“就听赵胥吏铺排。”
  “既如此……”赵胥吏得了胡娘子首肯,正要来个‘结案陈词’,却听人群中,一声不大,但清清朗朗的声音响起。
  “且慢!”宋玥一只手仍旧扶着唐娘子,却挺直了胸膛,目光湛湛地看着赵胥吏,言语清晰道:“此事,我还有异议。”
  赵胥吏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看着那边人群闪开,露出来的素衣女子,一身半旧衣裙,头缠裹布,面色苍白,容貌清丽,大概因伤势未愈,微微蹙着眉,隐有羸弱之态,却偏偏腰背挺直,目光清亮,在场那么多妇人婆子,竟无一人能有她的气度,巍巍之凛然。
  “你是……”赵敞隐约猜到了此妇人身份,只不过还是开口询问。
  “我是江家宋月娘,也是潘婆子企图拐卖小儿的母亲。”宋玥话音朗朗,口齿清晰,一句话就交待了自己在此事中的身份、关系。
  搁现代,买卖人口的双方可都是犯法的;即便在这里,买人不犯法,拐卖人口也犯法,被拐的就是苦主,赵胥吏只问买卖双方,却不理会苦主,看似公允正义的背后,难道不是欺负江家老弱妇孺、无依无凭?!
  赵敞盯着宋月娘眯了眯眼睛,面色不变道:“此事虽涉你家小儿,但并未付诸实施,与你家小儿也无甚伤害……既然你出面,那就让潘家也给你赔个不是,就是了。”
  宋玥却并不满意这个轻飘飘的判定,神色冷凝道:“赵胥吏想的是邻里和睦,街坊安宁……”
  说到这里,赵敞忍不住捋着胡子点了点头。
  却听宋玥继续道:“我虽只是个妇道人家,想得却和赵胥吏一样,只想着街坊邻里和和气气、互相帮衬扶持地,才好过日子。但是,我敬潘婆是年长之人,潘婆却先是引诱逼迫我一个有家有室的妇人,抛却老小另嫁他人,因我不从,潘婆子就痛下狠手,差点儿将我打杀了去。只这般还不够,她竟然暗戳戳算计我家小儿郎,想将我家小儿郎拐卖谋利……三街五巷不大,但如我之妇人并非只我一个,如我家小儿的幼儿也不止一个,潘婆子这等黑心下作之人,能对我和我家小儿郎谋算下手,谁知道她没有谋算别家妇人孩童?有这等下作腌臜黑心之人居于此地,让我三街五巷街坊邻里,如何和睦安宁过日月呢?”
  宋玥这番话有理有据,有事实讲道理,让围观的众人越听越觉得浑身冰凉、心中森然。
  “这话有道理啊,有这潘婆子在,说不定谁家孩子被她算计着拐卖了……”
  “江家的男人只是走散,可还没死呢,潘婆子就撺掇着人家嫁人。谁知道她还能做出什么来?撺掇着小媳妇再嫁怕都是轻的,听说她还专门替人拉纤扯皮条的,这老少爷们儿的头上,不知道多少人头上都是绿的呢……”
  “这种人,就该把她撵出三街五巷去!”
  “直接撵出南城去!”
  “…………”
  众人议论纷纷着,赵敞脸上的平静也几乎维持不住,阴沉着,咳了咳,看也不看神情紧张的潘顺儿,淡淡道:“此前是我不知江宋氏在场,故而未提及江家,既然江宋氏在,那就再让潘顺儿替潘婆向江家郑重赔礼致歉,并赔银五两,以示补偿。”
  在场的有心之人立刻想到那买卖小儿的契子上,约定的卖身银恰好是五两。
  赵敞不理会众人的小声议论,说完之后,只盯着宋月娘,等着她表态。
  宋玥先是向赵敞福了一福,致了谢,才道:“……潘婆此人心思诡异莫测,我等有她为邻实在恻恻不能安眠,只希望赵胥吏替我等做主,让潘家立誓保证,之后再不为祸街坊,若有违犯,立即驱离。”
  “恁娘宋氏小贱妇,恁也不要死王八咬人不撒口……哎哟……欺人太甚……”屋里突然传出一道尖利的喝骂之声。
  潘婆子装了半天死,听着宋月娘一个条件又一个条件,赔情赔钱已经够潘婆子肉疼了,宋家小唱妇居然还想着给她们老潘家上枷,还‘若有再犯,立即驱离’——
  恁娘啊,老娘不替人保媒拉掮、不替人买丫头卖孩子,哪里来钱买酒买菜、寻乐子耍钱啊!
  潘顺儿脸色一黑,心里暗骂老娘沉不住气,嘴上却也只能出声帮衬,高声叫屈道:“我家老娘替胡家嫂子寻小子,也只是热心帮衬相邻,不过是事情没办妥当,这才生了这场误会,江家小娘子一口咬着我老娘拐卖人口,就着实有些过了,竟然还得寸进尺、欺人太甚,要驱离我潘家!我潘家自曾祖一辈就在这南街安家,至今已六代百五十年,在场的大都是上百年几十年的老邻居街坊,何时容得你个外来之人,借租之户逞强欺人了?”
  围观众人的脸色又变,再看向宋月娘的目光,有一部分不再赞成,甚至有一部分已经被潘顺煽动起了些许敌意。
  宋玥心中冷哼,垂下眼,整理了一下思绪和语言,再抬眼,仍旧是一脸平静、目光清润,道:“潘家大郎不肯认错悔过,居然还强词夺理,分说什么老街坊新邻居,巧言诡辩、惑乱人心,难道,潘家大郎认同潘婆拐卖人家小儿郎?认同潘婆挑唆有妇之夫抛家弃儿,淫奔另嫁?还是,认同潘婆坑骗欺诈、讹人银钱?”
  一连串的质问,只问的潘顺儿脸色惨白,死瞪着一双眼,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质问的每一句,都是一桩罪,一桩桩一件件,钉死了潘婆的狡诈贪财、心黑害人的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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