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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

  我在后台见到了她,这位我过去的老师,失忆后第一次对我展露出满意的笑容。
  在前台仍旧轰鸣的掌声里,她对我张开双臂。
  “欢迎回来,我亲爱的alicia。”她的眼睛甚至是带了些湿润,“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这样的舞蹈足够让我承认你。”
  然后她转身看向站在一边的尹厉:“alicia是我唯一的关门弟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你把她从我身边偷走藏起来,甚至可以说因为你的自私而毁掉了我这辈子所能创造的最美的东西。”
  “可又不得不承认,你打碎了她,又重塑了她。她现在比过去更美更耀眼。”她把眼光又看向我,“你原来跳得也很好,可虽然完美,每一个动作却过于用力了,或许是因为你对芭蕾太过刻意追求,而如今却是漫不经心的力量和美感,每一个步法都精准,可又显得自然。”
  “我原来以为你经历车祸再也不能回到从前,你那时找到我,要求继续跳芭蕾,我是不赞成的,因为你那时大概连跳舞的意义都没有找到。而我也一直不能认同你母亲的教学方式。她对你太过压制,我一直能看出你虽然刻苦并且底子很好,对芭蕾却是有怨恨的。在你失踪前的几个月,你就因为抑郁和我表露过想样逃离有芭蕾的生活,所以我甚至以为你的失踪是你自己的安排,而失忆后你好不容易和芭蕾断开关系,我认为你不应该回到老路来。对于芭蕾,我也确实有自己的偏执。如果身体条件不好,是没有资格成为舞者的。我认为那时的你,不论身体和心灵,都没有准备好。”泰勒夫人的表情充满了感慨,“后来我看了你写的那封信,但我仍不敢相信。直到这一刻。”
  “就像我多年前说的一样,你生而为舞者,必将把所有人甩得远远的。现在的你是任何人不能禁锢的美。”
  我的眼里也蓄了泪水。为这一刻的柳暗花明。
  泰勒夫人提出想和我单独谈谈。
  “既然你还喜欢芭蕾,打算把她当成事业,那我们就好好谈一谈你的未来。”她给出了我两条路,一是以alicia的身份重新入驻巴黎歌剧院舞团,拿回当年的领舞身份;还有一条是通过参加接下来的国际比赛,获奖后得到进修的机会,期图更大的发展。
  “无论你选哪一条,都能保证你名利双收。”她微笑着。她只承认强者,而如今她终于承认了我。
  然而我拒绝了她。而这种拒绝在我出门看到尹厉时更觉得并没有做错。
  他那时正靠在窗边,但脸上的神情却带了点萧索和忧郁。看到我出来,尹厉便抬头看我。
  “和泰勒夫人聊得还愉快么?”他走过来给了我一个浅浅的拥抱,“你今晚真的很棒,我为你骄傲。”然后他把头倚靠在我的肩膀上,大大地吸了一口气,像很贪婪一样,继而才放开我,“我会尊重你的决定,如果你要继续深造芭蕾。萱萱也说了,你确实是这方面不可多得的人才。我不应该自私地桎梏你。”
  我抬头望向尹厉的眼睛:“如果我以芭蕾为事业,全世界都会爱我的吧?你会希望这样么?”
  尹厉垂下眼睛,片刻后才答道:“我其实并不这么希望。”
  我重新伏进他怀里,轻声笑了:“我也这么觉得,所以我拒绝了。我不会属于全世界,我现在只属于某一个人了。”
  尹厉的眼睛果然溢满了巨大的惊喜,然后他又低下头,轻声道,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从客观来说我也并不应该再逞强跳舞。作为一个舞者,我也并不小了,事业不会再有过多的上升空间。而腿部因为受伤,坚持3个小时的专场已经有些吃力。这样的身体是成为不了首席领舞的,没有一个一天只跳3小时的领舞。当芭蕾赛季或者商演季的时候,每天最起码跳3场,持续2个月。我不可能成为一个职业舞者。”
  “我只是选择更适合我的路。我仍然喜欢芭蕾,它将永远不会退出我的生活。但我又在芭蕾外拥有自己的人生。”这样一场舞蹈已经圆了我的舞台梦,也终于获得了泰勒夫人的认可,对于过去的自己,也是一个和美的结局。
  “还有一个好消息,泰勒夫人说愿意指导尹萱,她喜欢尹萱对于舞台的把握感和舞蹈的张力。而我就要永远退出追逐世界顶级芭蕾技术的生活了。”
  尹厉用力地抱紧我,目光炯炯:“所以一起和我开始新的人生吧。”
  我笑着点头。
  我们在还没散干净观众的走道里拥吻,有人认出我们,欢笑着起哄拍手。走道外面是巴黎华灯初上的夜。
  44、第四十一章
  那个晚上我带着尹厉去了我母亲的墓地。
  我把今天专场上穿的那双舞鞋脱了下来,和鲜花一起放在了墓地上。尹厉站在夜风里,用力握住我的手。我会跟着他回国,并不会定居在巴黎,对于母亲,也或许会是个告别。
  此刻站在墓前,却也是思绪万千。
  我一直感激我的母亲。
  “她的梦想是终有一天,我签名过的舞鞋可以在慈善晚会上拍卖出大价钱。”我看着墓碑上母亲的脸,“对任何一个舞者,那都是地位的象征。我的母亲希望我成为一个闪耀的舞者,一生以此为职业。”
  我蹲下身,摩挲着墓碑上的照片:“妈妈,那时候我真的以为,完成你的梦想,就是我的梦想。可我做不到,到后来我发现,那并不是我想要的。我前半生给了芭蕾,现在的后半生,却想过自己的人生了。”
  我向着墓碑诉说我的心情,而我也坚信,冥冥之中,这样中途背离芭蕾的我,也是被原谅和祝福的。我的母亲是严厉的,她可以让我带伤跳舞,不许我恋爱和参加舞会,可我也记得她在我生病时焦急的脸。她终究是爱着我的。
  “你给了我一片芭蕾的天空,而我现在要跳出你给的天际了。”
  夜晚的墓园静谧而安详,我的心也柔和而感伤,我的母亲不会回答我,只有虫鸣。
  第二天一早我本打算就和尹厉回国,可黎竞却出事了。
  他最近接了一个修补教堂壁画的工作,专场结束后喝了酒又继续去工作,却不料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右手骨折,并且肌肉撕裂严重,可偏偏因为醉酒和脱力而昏倒在教堂里,没有及时被发现,伤口感染。在巴黎除了那些会争家产的“弟弟”,又没有一个亲人,无奈之下私人医生才翻通讯录找了我。
  “他最近常常来就诊,上个月是喝酒过度导致胃穿孔,最近喝酒已经控制了很多,但接了教堂的生意以后工作起来不要命了一样,每天疯狂地画。很抱歉深夜让你们赶来,可他的母亲在法国南部,并且他也不想让母亲担心的。”医生有些无奈,“你这个电话是他的快捷键拨号,真的很抱歉了,可我并不能做大型手术,还是要及时送医更保险。”
  等我和尹厉把黎竞送去了医院,看手术灯亮起,已经是早上,我们已经误了航班。
  “没事的,只是一般骨折,没有那么糟。”尹厉为我递来一杯热牛奶。可我还是忍不住担心,我比尹厉更了解伤口感染的可怕,那甚至会有截肢的可能性。
  直到3个小时后医生宣布黎竞的手没有大碍,我才终于松了口气。片刻后麻醉退了,黎竞就说要见我,尹厉自然不会进去,然而他在我进门前却给了我一个拥抱。对黎竞,他还是有危机感。可他什么也不说。
  病房内黎竞的脸色还带了点苍白。他对我笑了笑。
  “对不起,还让你半夜跑医院一次。”说着就想起身,我扶了他一把。
  “颜笑。”他叫了我一声。平时他总是叫我以韵或者alicia,这是他第一次叫颜笑,我有些疑惑。
  黎竞却并不在意:“对不起。我为过去自己的自私而道歉。我一直很想和你说,但又不知道如何面对你。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你是自杀,原来你并不爱芭蕾。我和其他所有人一样,也算是逼死你的帮凶吧。”
  “知道真相后我觉得我需要一个人好好思考。甚至在你失忆之后,我还妄图给你硬套上alicia的身份。你失忆后性情大变,我那时觉得十分痛苦。可现在想想,或许我从来没有了解过你,这或许就是你被高强度的芭蕾训练压抑下的本性。”
  “其实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我坦白道。
  他笑了一下:“我确实消沉了一段时间,可昨天也算摔醒我了。我想了很久,不论你跳不跳芭蕾,我都喜欢你。现在我只想问,我还有机会么?”
  我转头不去看黎竞憔悴英俊的脸:“我想我们不适合。”
  “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而且我失忆后也没有过去和你一起的回忆,你现在对我来说只是个比较熟悉些的陌生人。”
  黎竞安安静静地没说话。病房里是透进来的晨光。我尴尬地站着,心里并不好受。
  我并非完全不记得黎竞。甚至相反,在日复一日中,我对他的回忆越来越清晰。我记得他给我敲核桃,大雪天为了送我回家等了一晚上,回家却因为不注意滑倒摔断了腿。
  我说不记得他,我骗了他。尹厉也骗了他,可我都没有澄清。我满怀愧疚。
  他苦笑了一下:“看尹厉的样子,我就知道我是没有机会了,何况你也没了记忆。那我只有最后一个请求。你能不能留下来陪陪我,到我右手恢复。我不求其他,只希望你把这个当做最后给我的告别礼。”
  “不行的。”我心里难过,可还是生硬地说道,“恐怕没办法。我必须马上和尹厉回国,我们会近期举办婚礼。我会给你请一个最好的护工。如果你愿意,也欢迎来参加婚礼。”
  我低头不去看黎竞脸上痛苦的表情。可我不能给他希望。既然我已经决定和尹厉相守,那就要对选择负责。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这一场谈话尴尬而中途夭折。我咬着嘴唇,关照了几句注意身体之类的体面话就狠下心出了病房。
  房外竟然就站着尹厉,他见我出来,把我抱了起来,眼睛里盛满了要溢出来的欣喜。
  “我不知道原来我们回国就要结婚了。”他的声音里带了笑意。
  我有些赧然:“你怎么偷听!”
  尹厉把我放下来:“为了你我可是做了不少破例和不符合原则的事。这还是我第一次偷听别人谈话。”他大方地承认着自己不君子的行为,可语气里又毫不羞愧,“可我就是忍不住。我很害怕你会对黎竞心软。尤其他那样求你留下来。所以你不知道你拒绝时我心里有多高兴。”
  我有些羞愧:“其实我这样是不对的,黎竞的手还不知道能恢复成什么样,毕竟他是个画家。”
  尹厉却毫不在意:“你不用担心,那家伙当初打我的那一拳让我的脸肿了两个星期,他不是那么容易手会废掉的人。我绝对给他安排最好的医疗团队和护工,你不用担心。你就负责和我回国结婚就好。”
  那个下午尹厉乘胜追击地买了当天的飞机票就打算带我回国。
  天气有些阴沉,我便坐在候机室里发呆。
  尹萱已经振作起来开始接受泰勒夫人的指导,之后也会参加比赛;黎竞的手也没有大碍,虽然他如今还放不下,但时间总会消磨一切,如今照顾他的那个年轻护士,就和他很有共同话题。
  生活会前行,不会为谁停留。
  如今有尹厉在身边,我终于可以毫不留恋地告别过去,开始新的征途。
  在飞机终于起飞的一瞬间,我也终于可以在心中说出那句话。
  再见,巴黎。
  45、第四十二章
  尹厉很快向我求婚,可我拒绝了他。我觉得我还需要缓冲。我会觉得有些不安,上一次答应后发现骗局的经历给我留下了阴影。
  “心情还没转换过来么?对不起,是我的错。”对我表现出的不安,尹厉表现的很宽容,“那不如出去散散心,上次急匆匆从墨西哥回来,坎昆一带最美的加勒比海滩还没有看,趁着这次我们去把那次不完整的旅行完成了?”
  我有点向往加勒比漂亮的海滩,点了点头。
  我们便踏上了重返墨西哥的旅途.
  这次落脚在坎昆附近的小镇,playa de carmen。我和尹厉走在午后小镇的街道上,两边的小店非常有特色,天空特别蓝,衬得阳光下走过的比基尼女郎身上的大色块泳衣更艳丽,一派热烈的风情。而从街道一路走去,不出十分钟,就是沙滩和加勒比海。
  我们喝酒,在黄昏的海滩散步,风是凉爽的,海水蓝的让人心软,温柔的潮水打在我的脚踝,脚趾间是细软的沙。 时隔半年不到,再次来到墨西哥,竟然是时过境迁的感觉。而尹厉也并没有谈起结婚的话题,他只是闲谈一样地和我聊天。
  “记得《浮士德》里魔鬼把一切世上好的东西都给浮士德,只要他在欲望面前说出,‘好了,我满足了,让一切停下来’,他的灵魂就要归魔鬼所有。”尹厉牵着我走在海里,海风吹散了他的头发,让他整个轮廓显得有些凌乱,去掉了往日的那份犀利,反而温和起来,“现在我觉得我的灵魂已经要卖给恶魔了。”
  playa de carmen虽在墨西哥,却是美国人度假的后花园,我和尹厉的身边不断有说着英语的美国年轻情侣跑过,他们笑闹着,互相往对方身上泼水,无忧无虑,再远一些的沙滩上,酒店已经开始摆出沙滩烛光晚餐,红色的桌布,摇曳的烛光,再远一些,落单的金发少年坐在海风里,独自喝酒。
  这是安逸的。
  “明天带你来白天的海滩,一定和这时候是不一样的感觉。”尹厉笑着,“海边有很多活动项目。”他给了我一个晚安吻, “明早我们9点这片海滩见。”
  一夜安眠。
  第二天我准时赶到海滩,此刻竟然已经有了不少人,有些比基尼美女躺在毛巾上翘着双腿看小说,也有的只是在沙滩椅上睡觉。离约定的时间过了半小时,可尹厉竟然还没有到,我给他打了个电话,竟然不通,回旅馆找,也并不在。只能说简单英语的旅馆前台给我端了杯咖啡。我开始有些焦虑,但还是坐下来在旅馆大厅等候。尹厉总要回旅馆的。这样又持续了十多分钟,分分煎熬。我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这毕竟是异国,而随着时间过去,我担心的几乎要尖叫起来。
  “306室的住客?有同行么?”我不断望着旅馆门口,可尹厉并没有回来,只冲进来一个金发的少年,他脸上神情焦急,“是一位亚洲男性,这里有他的朋友么?他出了事故。”
  我轰地站起来。耳内是轰鸣一片。306正是尹厉的房间。
  那少年还在继续说着什么,可声音传递到我耳内,却像是经过扭曲的失真一般。
  “那位先生应该是被浪花卷走了,今早的风和海浪都有点大,刚才被浪打了回来,尸体现在在海滩上。”
  我有种眩晕的马上要昏过去的感觉,可我还是死死咬住了嘴唇,要求少年带路去了海滩边。
  墨西哥亚洲游客不多,但总还有亚洲人,或许是认错了。我不相信是尹厉,尹厉那样的人,那么强势霸道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说死就死了呢。
  这种不相信坚持着我走到了海边,那里已经围起了警戒线,墨西哥警察已经封锁了现场,红蓝相间的警灯在海滩上显得尤为刺眼。在海滩边游玩的游客也都脸色带了点凝重和好奇,被迫从被警戒的那片海域撤离。
  那被围起来的沙地上隐约可以看见躺了一个人。我看到那片熟悉的衣角,当场就没法走路了,我瘫软下来,同行的少年扶了我一把,我深一脚浅一脚地仿佛在地上爬行一般被搀扶到现场。
  警察正拿着对讲机在说着什么。
  正中央躺着的,是尹厉。闭着眼,头发里是潮湿的海水,夹杂着沙子。脸色嘴唇都苍白,一动不动地躺在沙滩上。
  “尹厉!尹厉!尹厉!尹厉!”我开始疯狂地喊尹厉的名字,声音一开口竟然就是嘶哑的,“尹厉!你快醒过来!”
  然而沙滩上的人纹丝不动,甚至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我仍旧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这才是10点左右,今天多云,海滩甚至有些阴沉沉地吹冷风,太阳只露了一个头,可我却觉得眼前一片金光闪耀,刺得我看不清一切,眼睛里也流出泪来。我忍住这种要昏厥过去的眩晕,抓住身边的一个警察摇晃。
  “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他昨晚还和我说早上约好一起海边散步。”
  那警察怜悯地看了我一眼,用带了口音的英语安慰我:“对此我非常抱歉。”
  另外一个警察走过来:“有个目击证人和他在今早聊过,他说女友没同意他的求婚,所以今早他决定带着求婚戒指再求婚一次,希望她能答应。后来他就在沙滩上模拟求婚的场景,一遍遍练习,可惜大概太紧张,戒指盒子不小心掉进了海里,正好一个浪打过来,就把盒子卷远了,他想去追盒子,便一路走离了海岸,到了更远的地方浪花就很大,水也深了,才被不幸卷走了。”说罢他叹了一口气。
  我麻木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发现,尹厉此刻的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只戒指盒子。
  我想冲上去拥抱尹厉,他躺着一定非常不舒服,我要把他带走,可警察却把我拖离了尹厉,我尖叫,用脚踢,用一切不文明的词汇骂人,可仍然无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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