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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宠 第138节

  有的人正在家中酣睡,莫名失去了头颅。有的和家人正在商量明晚的河神节要做什么美味打牙祭,却在瞬间被一柄长剑分了身。有的人做工忙碌一天,趁着夜色疲惫归家,听得脚步声,吓得躲进死胡同,再一转身,瞳孔猛地睁大,一双放大的眼珠子被一柄剑一分为二。
  热闹的青楼里,富商一边左拥右抱,一边谩骂老鸨不送最美的姑娘过来。
  “尽拿这些劣等货糊弄……”富商僵住,怔怔望着出现在面前的雪衣人。分明他之前还在抱怨身边的人不够美,这一刻却见到了这样美的谪仙人。然而,也是生命的最后一刻。
  硕大的人头滚地,瞪大的眼珠子死不明珠,还噙着惊艳。
  姑娘们惊呼,四处逃窜。更有胆小的直接吓昏了过去。
  裴徊光弯腰,捡起地上的一个獠牙面具。这里刚刚正在跳舞,这个面具也不知道是哪个起舞的美人遗失的。
  裴徊光指腹慢条斯理地抚了抚面具,然后将面具戴在脸上,头一次遮住他这张作恶的脸。
  鲜血染红他一身雪衣。
  他从小厌恶鲜血的味道。他学那邪功所为的,甚至也是可以轻巧优雅的杀人,不让那脏臭的血染满身。
  可是这一回,他没用动用邪功,也没有故意避开那些脏臭的鲜血,任由鲜红滚烫的血喷溅在他一身雪衣之上。
  下一个地方,是一个山贼窝。
  名单上的四个人如今已经是这座山上的土匪头子。裴徊光执剑,剑尖滑过石头地面,发出尖锐的声响。
  土匪涌上来,企图顽抗。
  他慢悠悠地念了那四个人的名字,难得慈悲一回,不杀旁的无辜人。
  然而没人信他的话,那些土匪涌上来,万众一心一般想要先将他杀了。
  “啧。咱家给过你们机会了。”裴徊光面无表情地往前走,一步杀一人,血流成河,腥脏的浓稠鲜血染透他一身雪衣。
  一滴灼烫的血喷溅到裴徊光的眼中,裴徊光略略侧首,下意识地抬手,想要去擦。却发现自己的手上也染满了鲜血。
  动作停顿在那里。
  半晌,裴徊光抬眼,漠然望着夜幕中的月亮。他毫无温度的漆眸里这才略微染上了些微的温柔。
  他很快收回视线,握紧手中的剑,朝着名单上的下一个名字奔去。
  快一些把这些人都杀了,用一双干净的手与她厮磨。
  卫珖,快一些,再快一些。
  ·
  清晨,灿珠站在檐下,担忧地望着远处的王来。他正在与伏鸦说话。今日与伏鸦做过交接,他就要离开关凌,回京城去了。
  路途遥遥,再次相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伏鸦笑着拍了拍王来的肩,说:“我就知道你小子将来是有大出息的,幸好没真把你的手砍了,那可结下梁子了!”
  “督主又提此事了。”王来笑着说,“您是遵从掌印的命令,就算真的剁了我的手,我也不敢怪督主。”
  “别别别,可别再一口一个‘您’了,咱们以后算是平起平坐了。”
  王来望向伏鸦。
  他因为烧伤,半边脸被毁,看上去十分可怖。更何况他为人本就凶狠,整个东厂的人都怕他。可王来仔细去瞧他的另一边脸,却发现伏鸦原本也有一张俊朗的面孔。
  他终于忍不住问出多年的疑惑:“督主这脸到底是怎么毁的?”
  伏鸦随口说:“年少不懂事,妄图从火中救人。人没救下来,反倒把自己的脸还给毁了。”
  他笑笑,神色忽然就凝重下来。不过他转瞬又收起情绪,笑着说:“行了。都交代得差不多了。你也去和你的小娘子说话吧。小娘子站在那边瞅你半天了。”
  王来顺着伏鸦的目光望过去,看见檐下的灿珠。遥遥望见她,他的眼中便落了笑。
  别了伏鸦,王来朝灿珠走过去,站在她面前,询问:“怎么在这里站着?不回屋里歇着去。”
  “我没有那么娇气的。”灿珠说。
  “嗯。”王来应一声,从自己的腕上解下红色的手串套在灿珠的腕上。他说:“你生产的时候我未必能回来,你要自己多注意,多当心。”
  提到此,王来皱了皱,脸上明显有了自责之意。
  “放心吧。我一个当宫女的,又不是宫里娇气的主子,哪那么娇贵了?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照顾好他的。你都放心!”
  王来却不赞同灿珠这话。她本是官家女,家中落了难,才沦落到奴籍。
  灿珠又说:“倒是你,要好好保护自己。我还是那句话,多大的能力办多大的事儿,万万不可逞强。”
  “好。”王来答应。
  “王来。你可记着,现在不是以前了。你以前总想着我日后能出宫嫁人。现在你再不能这样想。你得为了我,还有我们的孩子好好保护自己。听见了没有!”灿珠忍不住蹙眉,用手指头戳了戳王来的头。
  “好。”王来笑着再答应。
  第139章
  这是沈茴第一次见到大皇子。
  她清晨醒来没多久, 大皇子过来给她请安。
  沈茴仔细打量了一番这孩子,五官面貌上没有多少皇帝的影子,安安静静的, 不太爱说话, 看上去还有些胆小。
  沈茴赏了些礼物,再关怀叮嘱几句, 那孩子就想离开。沈茴也没留人,让他离开了。
  当初得知皇帝还有个长子忽然被寻回时, 沈茴首先是质疑,她总觉得这孩子忽然出现有点蹊跷。她也询问过母亲,皇帝还未登基时那个外室的消息。可长姊向来有自己的主意, 并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母亲, 母亲一点都不知晓此事。沈茴再想从长姊身边的人入手。可是几年过去了, 那些人都各自归乡。沈茴派人去探查, 又因时日还短, 派去的人一时之间尚未回来。
  沈茴不是没有想过辅佐这个孩子登基。至少,他是个男儿身。不像齐煜自小女扮男装, 到底埋了个凶险。
  可到底是来路不明的孩子, 背后必有指使之人, 目的不纯。沈茴想过去询问表哥, 可她总觉得表哥未必会与她说实话。更何况, 与他相见也有诸多不便。
  沉月从外面走进来, 说道:“娘娘,陛下身边的小林子递消息过来。陛下最近两日有心回京。”
  “回京?”沈茴讶然。
  “是。”沉月点点头, “陛下没少抱怨行宫中这里不好那里不好,还念叨着几位京中皇宫里没有跟来的妃嫔们。”
  沈茴被气笑了。
  当初皇帝因担心惹怒巫兹引战事,急急忙忙地想要迁都, 多少朝臣跪求阻扰,偏他一意孤行。皇室与朝臣走了近三个月才到关凌,如今在行宫中也没安顿多久。他是见巫兹不声不响,没起战事,又想回去了?
  回京是早晚要回去的。只是折腾来一趟本就劳民伤财。现在就启程回去,再劳民伤财一番?
  照着皇帝这折腾法,不知道的还以为国库里的金山银山已经塞不下了呢。可事实上国库亏空,年年增税来补。
  拾星带着两个宫女进来,笑盈盈地说:“娘娘,宫里送了早葡萄过来。没想到来了这边,可以在这么早的时节吃上葡萄呢。”
  沉月打量着沈茴轻蹙的眉心,温声劝着:“娘娘尝尝看这早葡萄味道可好?”
  沈茴这才将目光落在宫女捧着的葡萄上。
  ·
  裴徊光回到府邸时,身上的一身雪衣被鲜血染透。甚至有些地方的血迹已经干了,衣料都变得硬邦邦的贴在身上,十分不适。
  浓稠的血腥味道让裴徊光的脸色十分阴沉。
  扫落叶的顺岁看见归来的裴徊光这个样子,吓了一跳,握着扫把的手抖了抖。他很快反应过来,将扫把放在一旁,小跑着回去给裴徊光准备浴水。
  顺岁在浴桶里灌满凉水,又跑去地下抱了些冰块上楼,将冰块一并放进浴桶里。
  裴徊光脚步停下来,死气的眼眸转动,逐渐落在院中西南角栽种的荔枝。荔枝长出来一大截,碧绿碧绿的。
  裴徊光望了一会儿,阴恻恻的眸中才渐渐染上那么一丁点的活人气息。
  他步履缓慢地往楼上走,将手里的剑随手扔给迎上来的顺年。他迈进盥室里,顺岁已经将一切准备妥当,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待裴徊光进来,顺岁悄声走出去。关门时,顺岁从逐渐关合的房门瞥了一眼掌印的背影。
  他浑身沾满鲜血,一身煞气,仿佛从地狱里走出来。
  门外,顺岁和顺年对视了一眼,谁也没说话,立刻拿了帕子跪着去擦地面的血迹。裴徊光回来时,靴底印下的血迹,还有衣襟上滴落下来的鲜血。
  两个人手脚麻利地将一切收拾妥当,缓缓松了口气。
  “那是不是督主?”顺岁眯着眼睛望向远处。
  顺年跟着望了一眼,点头道:“应当是。他昨儿个晚上到了关凌,今日是该来拜见掌印。”
  顺岁瞬间有了个主意,快步朝伏鸦跑过去。
  他觉得掌印今日脸色实在太可怕,纵使贴身伺候了一段时间,早该习惯,还是被裴徊光身上的阴森死气骇到了。他觉得为了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些,得想法子让掌印开心起来。显然,他觉得自己没这么大本事。
  可是东厂督主伏鸦一定行!
  他可记得伏鸦总是有很多新奇的杀人法子,能让掌印开怀大笑!
  顺岁跟着伏鸦一起往这边走,一边走一边絮絮说着自己的想法。伏鸦听了之后哈哈大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咱家最会帮掌印找乐子!”
  “都督厉害!”顺岁竖起大拇指来。
  伏鸦听了顺岁的话,又得知裴徊光在沐浴,他也没留下等着,反而是出去了一趟,抓了个名单上的人过来,打算帮掌印找点乐子。
  裴徊光在盥室里呆了很久,中途唤顺岁上来换了四次水。他总觉得鲜血的味道还是没有洗净。最后他终于从冰冷的水中起身,水珠从他苍白的肌肤上滑落下来。长腿从浴桶里跨出来,他习惯性地走到铜镜前,对着铜镜擦拭身上的水渍。
  铜镜中映出他的苍白。
  裴徊光总觉得看得不清楚。他走近些,面无表情的脸几乎贴在铜镜上。他盯着铜镜中自己的眼睛,企图看出点人的生机。
  他再退后一步,扔了手中擦身的棉巾,张开双臂。让自己的身体在铜镜中完全展露,凝视良久。
  裴徊光穿上干净的衣裳,服帖地裹在身体上。
  铜镜中的人,仿佛稍微有了点人样子。
  他推开盥室的门,一脚迈出去,犹豫了一下,又转身回了盥室,站在洗手架旁,开始反反复复地洗手。
  ——用力地擦拭根本不存在的血迹。
  一双玉白的长手被洗得发了红。
  他这才走出盥室,去了书房。书房的长案上摆着一些雕玉的器具,他雕了一半的剃球安静地躺在木盒中。
  裴徊光瞥了一眼香炉,长指挑开抽屉的搭锁,取出一包玫瑰香,慢悠悠地倒进香炉里。一时间,玫瑰的浓香从铜炉密密麻麻的镂空孔洞中飘出来,浓香扑鼻。
  裴徊光冷眼抬起双手,烤烤手。让这一双寒冰一样没有温度的手,沾上点玫瑰的郁香。
  一刻钟之后,裴徊光收了手,走到书案后坐下,拿起小巧的刻刀,开始专心地雕钻。
  顺岁叩门进来,说:“掌印,粥煮好了。吃一些再忙吧。”
  裴徊光长指捏着细细的圆刻刀,小心翼翼地剐刻着手中玉球上的镂纹,将这一面的线条打磨圆润,才将其放下,面无表情地起身,往楼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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