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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多少年_第64章

  啪地一声响,是一块砚台在桌面上敲了一记,桌后的人做口干舌燥状咂了咂嘴,从桌子上摸起一杯茶水,润了润喉咙。
  桌前有几个从七、八岁到五、六岁的毛孩子,都在小板凳上眼也不眨地听桌后那人说书。一个穿桃红色小衣裳的女童立刻颠颠地跑到桌后,扑到那人的膝盖上来回摇晃:「程伯伯,那人是谁,你讲出来好不好,好不好嘛--程伯伯你最好--」
  其他的孩童也一拥而上,扯住那人的衣襟:「程伯伯、程伯伯你快说快说--」
  「程伯伯」咽了两口茶水,放下茶杯,皱眉道:「你们为什么这么想知道那人是谁?」
  女童立刻眨巴着眼睛道:「那人好厉害,一定是个大人物。」
  「程伯伯」道:「嗳,你们的程伯伯我,难道不是大人物?」
  女童奶声道:「程伯伯是大人物,程伯伯好厉害的,程伯伯你说那人是谁好不好--」
  「程伯伯」哈哈笑了一声:「乖乖,这个故事不能再往下说了,再往下说,你娘又该骂我教坏她家孩子了。」
  门外有个妩媚的女声含笑道:「程小六在我家小女面前,说我什么坏话呢?」
  程适站起身,向进门的妇人赔笑道:「哪有哪有,你段庄主夫人凤凰仙子,有谁能说得出坏话。」
  女童从程适腿边改扑向玉凤凰,奶声道:「娘,程伯伯他不说,那个来救皇帝的人是谁。」
  玉凤凰皱起秀眉道:「好你个程适,又讲那些陈年旧事来教坏我的稚儿小女,下次你再来蹭吃蹭喝,我定然不放你进门。」
  程适搓了搓手,笑嘻嘻地道:「凤凰仙子莫生气,这些事情,全天下人都知道,我不说你家儿子女儿听别人说,信口乱编,哪有我讲得货真价实,有些事情小孩子知道一二也没什么。哈哈--」
  玉凤凰冷笑道:「横竖你无儿无女不犯愁是吧。」
  程适嘿嘿又一笑。
  那群孩子仍然揪着程适的衣襟不依。程适摸了摸孩童们的头,道:「这个故事你们的娘亲也知道,去问娘亲吧。」
  一个揪住程适衣角的孩子低下头,嘀嘀咕咕道:「反正问了娘亲,她肯定说小孩子知道那么多不好。」摸摸鼻子悻悻地走到玉凤凰身边。
  玉凤凰掐掐他的脸道:「其实就算娘亲不告诉你,你这位程伯伯也不打算往下讲了。」女童眨着眼问:「为什么?」
  玉凤凰瞄了一眼程适,笑道:「因为下面程伯伯没什么大出风头的地方了。能让显出他了不得的地方……」
  程适用袖子按住嘴,咳了一声,玉凤凰的双眼笑得弯弯的:「能让显出他了不得的地方,他又不好意思对外人说。」
  「……」
  程适虽然不愿意接着说,但那个故事当然有后续的。
  那人走到御阶前,伏身跪倒,清声道:「禀报皇上,城外追随袁德等人的逼宫乱党均已被擒拿或归降,臣司徒暮归特来覆命。」
  方才还风头十足的程适就这样泯然又埋没进了众人中,成了御阶下的人影与御阶上的恒爰的一道陪衬的风景。
  恒商傻了,程适傻了,顾况傻了,殿里的众人几乎都傻了。
  顾况傻呆呆地站着,乖乖,今天真是精彩的不得了,皇上和恒商方才那么一出,现在连死人也爬出来晃悠了。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那人起身,走到袁德面前,双眼含着笑意,却叹了口气:「袁德将军,只能也请你和你的几位部下与殿外的几位侍卫一起先去天牢坐坐了。你的一万兵马的头领们都在里面等着,你一定不寂寞。」
  袁德两眼发直:「司司司司司……你你你你你……」
  那人的目光一一在袁德的部下脸上掠过,道:「果然被皇上料中,你们这些人一定会借着睿王做幌子逼宫篡位,因此与睿王合唱这一出戏,如今诸君尽入瓮中,」转身向阶上恭恭敬敬道:「皇上英明。」
  御阶上的皇上一脸愕然茫然,眼神似有恍惚,怎么看也不像知道这个英明的计策,恒商也是一脸震惊与诧异。
  但是,做事的人都说是皇上吩咐的,那就是皇上吩咐的,只能这么认了,是不是?
  司徒暮归站在殿中央,缓声道:「听说方才袁德将军逼宫,说得道理一套套的,振振有词。臣想对皇上说一句,如今江山社稷,还是由皇上来担最为合适。一则、皇子年幼,睿王殿下无意为君。」转眼望着恒商,眼角弯了弯,「二则,臣觉得睿王殿下有些实心眼,当日在青州,也不找几个郎中察看清楚臣是真死假死,立刻就装棺把臣给埋了,棺材钉得挺结实,坟头埋得挺结实,还在坟前站着不走。臣的家丁好不容易才将臣挖出来,臣差点真的变成地下之鬼了。比起皇上的运筹帷幄,睿王殿下委实差了甚多。」笑意流转的双目再望向恒爰,「三则,惟独皇上,才是司徒暮归心中的天子。」
  司徒暮归的这段话和他的陡然出现一起,都成为了众人议论的一段佳话。很多年后,张公公教训小宦官们还经常说:「对主子说话,要懂得掐准时机,把握分寸。就比如司徒氏,为何可以昌荣不倒呢?听听司徒大人这番话就知道了,惟独皇上才是他心中的天子,这句话哪个皇上听了不感动?」
  小宦官不以为然地道:「公公,司徒大人本来就是皇上的心肝,他说什么皇上也会喜欢吧。」被张公公在脑袋上狠狠甩了一拂尘,「咄,皇上的内帏中事,不要多议论!」
  袁德等人被押下去后,程太师终于沉不住气,张口问道:「司徒小儿,你不是贬官半路被赐死了么,怎么又……」吕太傅用胳膊肘子不动声色地拐了程太师一记,咳了一声。程太师赶紧收口,笑道:「哈哈,因为老夫在牢里被关得有点糊涂。哈哈--」
  恒爰坐回龙椅,觉得手脚有点无力,司徒暮归正在厚颜无耻地对程太师说:「皇上一直恩宠微臣,怎么会杀。此乃皇上的又一则妙计,假意贬黜微臣,又赐毒酒,实则是留下一步暗棋,留待今日。」
  程太师立刻扯动脸皮很应景地笑道:「皇上果然英明,老臣这个老糊涂当然猜不透,哈哈--」
  恒商满面欣喜,伸手握住司徒暮归的衣袖,却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慕远,你、你回来就好。」
  司徒暮归笑向他道:「臣险些做了活埋之鬼,因此明日晚上在府中设宴,殿下一定要来,少师和状元兄也不能少。」
  恒商紧紧握着司徒暮归的衣袖道:「自然。」
  吕先忽然躬身向殿上道:「陛下,逆贼均已肃清,臣等便先行告退了。」司徒暮归躬身道:「臣还有事,待密禀皇上。」
  吕太傅立刻道:「正是正是,司徒侍郎还有事禀告皇上,臣等在此亦有些不便,先告退了。」
  恒爰点头道了允退,又道:「司徒暮归,你随朕到思澜阁去。」
  顾况和程适随着太师太傅与众官一起退出大殿,殿外朗朗晴空,昭昭暖日,却是一派大好气象。
  顾况看着壮阔的宫墙,忽然有些感慨,程适在他身边从牙缝中道:「那位睿王殿下,好像正眼巴巴地瞧你哩。」
  顾况心中跳了一跳,程适双手环在胸前道:「呔,实话说一句,方才大殿里睿王殿下要出事的时候,你魂都飞了吧。该说的,还是说说好。」顾况皱眉看他,程适道:「看我干嘛,我知道我自己英俊神武,远胜过睿王那个绣花枕头。你小子就是到了睿王面前便开始磨磨叽叽的,利落点吧。」率先大踏步走了。
  顾况在阳光下眯起眼,恒商的声音从他身侧传过来:「景言。」顾况回头,恒商在他面前低声道:「景言,可愿到我府中去坐坐么?」
  快步到宫门外时,程太师凑到吕太傅面前,压低嗓子小声道:「老吕,皇上和那个司徒家的小儿,是不是有一腿?」
  吕太傅快步前行,面容端正道:「程公,你位及三公,言语间还是注意些分寸。」
  程太师快步跟上:「那你就是早知道了?好你个吕老儿,平时门面妆得高高的,看这种事情眼就比哪个都贼。唉,司徒家那孩子,风流得很。唉唉,怎么就划拉上了。唉唉……吕老儿,你慢些慢些……」
  暖暖秋日,斜入思澜阁。
  恒爰在书桌前站,看着下首的司徒暮归。一言不发站了半晌,恒爰开口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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