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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爱马文才_分卷阅读_18

  更何况祝英台的字实在是出众,她握着笔的手腕从容有力,写出来的字筋骨分明,但凡会写字的人,看了她的字都要赞一声好。
  马文才和她相处几天,从未见过她有什么惊人之才,可这一下,这祝英台却给了他新的惊喜,让他几乎无法将眼神从桌上的字迹上移开。
  第20章 榜上有名
  祝英台没注意到马文才又是惊又是喜的表情,她只一心沉浸在自己的记忆中,这些书毕竟不是她所读的,有时候反应总要慢半拍才能想起来到底说的是什么,但它们却确确实实都存在于那里,就等着她来读取。
  “你有如此本事,做个秘书郎也足够了!”
  马文才实在是喜欢这字,见猎心喜地捧起书卷,毫不吝啬自己的赞誉之言。
  “这是楷书?字迹清秀平和,娴雅婉丽,你学的是卫夫人之法?”
  卫夫人,是王羲之的老师,书道大家。
  祝英台轻轻“嗯”了一声。
  她的字是女气了一点,不过馆中不少学生的字比她脂粉气还重,反倒不怎么显眼了。
  这时代好的书迹不易看到,笔法保密,不轻易传人。一旦得到正确笔法和看到高水平的书作,就具备了成为名家的重要条件。
  祝家昔日和卫夫人的夫家李家有亲,曾藏有一副卫夫人的真迹,正是她昔日所作的、教授门人书道的《笔阵图》。
  后来祝家和大部分北方士族一样南渡,金银珠宝都没有带上,却将家中书籍字画保存如新,这《笔阵图》被视作祝家的传家之宝,家中子女但凡开始学写字,都是从临卫夫人的字开始的。
  但怀璧者罪,所以祝家上下,无人从透露过他们家有《笔阵图》。
  马文才和当世不少士人一般,学的却是王体。
  他前世学的就是王体,重来再改不免麻烦,所以今世只想将自己的字练得更加遒美健秀,不要似前世国子学博士点评的“委婉有余筋骨不足”即可。
  放下手中墨迹未干的纸卷,马文才突然有很多问题想要问祝英台。
  这段日子里,祝英台来去随意,他看似彬彬有礼,其实早已经被现在停滞不前的“感情”状态弄的有些烦躁了。
  他是来找媳妇的,不是来交好友的。
  可说实话,对于如今和他同舍而住的祝英台,他却没有了刚刚入馆时想要了解她的那股冲动。
  不似前世只是看着她的背影就能产生无限遐想,有时候她明明就坐在他身边发笑,他却完全猜不出来她脑子里想的到底是什么。
  而且,他还有种极为强烈的预感,如果他知道了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恐怕只会更加烦躁。
  会选择和男子们一起读书的祝英台,原本就是离经叛道的。
  那么……
  “你为什么会来会稽学馆读书?”
  马文才的余光从纸卷上扫过,正色问道:“我记得祝家庄南渡时带了不少书籍,祝家私学甚好,你们家又是乡野豪强,几乎不在朝中出仕,为何你要来会稽学馆呢?”
  “我为什么要来会稽学馆读书?”
  祝英台微微愣了愣,竟有些不好回答。
  马文才会为她整理笔记的熟练而叹服,却不知道像是她这样经历的学生,但凡曾经用过功的,在“做笔记”上都有着自己独特的方法。
  这个没有标点符号、学字之前先学如何读音和断句的年代,她心中有着自己的“画面记忆”,远不是马文才这种看惯了经卷排列方式的古人可以明白的。
  但整理提纲的本事是如今的祝英台的,学富五车的本事却不是她的,这是祝英台十几年来日积月累的结果。
  原身的祝英台,是个既勤奋又聪慧的天才。
  说起来,她来到这个世界其实才不到一年。
  刚刚来的时候,原身正生了一场病,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她活不下去了,可最终她还是撑了过去,但撑过去的祝英台的性格却有了变化,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这是为什么。
  古人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刚开始时没人敢刺激还缠绵病榻的祝英台,而后等她能够下床走动了,又居住于闺阁之中很少抛头露面,这种怪异才堪堪被隐藏了下去。
  在那个庄园里,祝家人就是天,就是法,是所有人要信奉的规则,是所有人要仰望和拥护的“上等人”,只要祝家父母和她的兄弟姐妹不对她存有疑心,没有人敢提出质疑。
  原本祝英台也庆幸自己还算幸运,没变成乞丐或者仆役之流,出入有仆役随从,起居有侍女照顾。
  比起等着毕业就是失业的那段日子,不知要幸福多少。
  可等到她身子大好、开始想要了解这个世界时,却不可避免的被那个等级森严的“庄园”吓到了,几乎是满怀惊慌恐惧地要逃离那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家园”。
  她害怕,怕自己最后也如他们一般,漠视人命、凡事以庄园利益为先,最终踩着无数的人命和血汗,和那个庄园里所有的女眷一般,和姨娘斗,和庶妹斗,和表妹斗,和亲娘斗,嫁人之后,和小妾斗,和婆婆斗,和所有人斗,最后一步步踏上“上等人”的位置。
  只要一想到她将会过上这样的日子,她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完成“命定的道路”,哪怕最终逃不过一死,也好过变成那样残酷麻木的蠢物。
  至少她争过。
  “我来之前,锦衣玉食。”祝英台难得表现出沉静的一面,一拂下摆,跪坐了下来。
  “我原想着,一直锦衣玉食也不错,至少有人伺候,不会饿死,按部就班,只要不出错,过的便是人上人的日子。”
  马文才默而不语。
  他们这种门第的人家,本就该过着这样的日子。
  “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也算不上好或者不好。直到有一天……”
  “你看我的鼻子,是不是比很多人的都挺?”
  祝英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的苦涩。
  马文才的眼光在祝英台的鼻子上定了定,点了点头。
  汉人很少见这样的鼻梁,胡人倒是多见,不过她是女子,所以虽然鼻梁挺直,但鼻头娇小,看起来倒不似胡人。
  “我这鼻遗传自我的母亲,只有我和我的嫡兄祝英楼是这样的鼻子。我从没觉得这鼻子有什么特别,毕竟谁也不会没事一天到晚注意自己的鼻子。知道有一天,我和我母亲闲逛花园时,母亲看到一个侍人的鼻子很漂亮,就夸了句她鼻子像我……”
  “我那时并没有想太多。”
  祝英台的表情渐渐木然起来。
  “过了几天,她阿爷领着她来见我,她已经没有了鼻子。”
  “她的阿爷是伺候我哥哥的管事之一,她本来并不是奴仆之流,也过着有人伺候的日子,只是随她父亲来我家办事而已。可她的鼻子就这么被她的阿爷割掉了,就因为母亲夸了一句。”
  祝英台的眼眶微红,声音哽咽。事情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可每当她回忆起此事,依旧有如噎在喉之意,当时有多惊慌失措,可想而知。
  “他割掉了她的鼻子,领着侥幸没死的孩子,跪求我饶恕他们的‘冒犯之罪’,就因为我的母亲说她的鼻子像我。”
  “有些过了。”
  马文才叹息了一声。
  他曾闻庄园主的规矩更甚于其他士族,因为想要控制庄园里的佃户不生出脱荫为民之心,就必须要让他们完全的忠诚于庄园,对控制庄园的主人生出敬畏之心。
  祝家庄最早是以宗族聚居而壮大起势力,可随着乱世的延续,原本以宗族为主的防御庄园也渐渐变了性质,开始大量聚集因战争而产生的流民和工匠。
  这些流民大多是身强力壮之士,想要让他们服从不是件简单的事,要想将他们训练成包围庄园的部曲更是难上加难,无论是高压还是怀柔,总归要让所有人都“以庄为天”、“以祝家为天”,更要让他们认为围墙之外便是毫无希望的可怕之地,世世代代都恐惧庄园外面的世界。
  祝家数代而不倒,几代庄主的经营能力和魄力可想而知,是以祝英台的母亲不过一句随口夸赞之语,便让下面的人惶惶不可天日,抢先割了自家子嗣的鼻子以示忠诚。
  “她有什么罪过呢?因为鼻子长得好看便是罪过吗?因为夸了她鼻子像我,便是罪过吗?我的母亲真是夸奖她么?那些人又为什么情愿为了某种‘猜测’便牺牲掉自己的骨肉……”
  祝英台很是疲倦,只是想到这件事就已经让她心力憔悴。
  “今日你我一句话便可随意决定别人的生死,那他日,如果有比我们更位高权重之人,觉得我的鼻子像谁,我的父亲会不会也似这般,将我的鼻子削了送去,猜度上位者的想法?”
  她说的不是鼻子,鼻子只是个比喻,马文才了然。
  但女子又不能仕官,即便是能仕官的男孩,又有几个男儿能自信地说出“我不会被家族牺牲”这样的话来?
  入会稽学馆,实在改变不了什么。
  除非她甘冒欺君之罪,想在朝堂上为官。
  “我觉得我接受不了这样的‘摆布’,可我也知道,真有那一天,我反抗不了。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只想着过去那些让人快乐的事情,不想未来,只是得过且过罢了。”
  祝英台这些话堵在心里已经很久,无人能说,无人能言,原身的祝英台寡言少语,连家里人往往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的庶妹们怕她,她的嫡亲兄长常常不在庄园,她的母亲是真正意义上的“主母”,然而每个人的距离都那么近,又那么远。
  在那个庄园里,只是维持着祝英台“冰山女神”的形象,就几欲让她发疯。
  “所以我就想,如果这一天无法避免,至少让我(和她)看过不一样的东西。这个世界,总有些美好的人,美好的事,美好的风景,哪怕只能看一看,也好过困死与那方天地之中。”
  她露出憧憬的表情。
  “至少在这里,我能找到可以说话的朋友。”
  祝英台笑嘻嘻地看向马文才。
  你看,她现在已经交到一个可以随心吐槽却不会训斥她恣意乱为的朋友了!
  “看到不一样的东西吗?”
  马文才心中百感交集。
  若是他想按前世一般按部就班,此时早已经身在国子学里。
  他会来这会稽学馆,何尝不是想要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那马文才,你来会稽学馆是为了什么?光耀门楣?体验世情?我听说你可以进国子学的,不必来这里一搏,你又何必来这里读书呢?”
  “我来这里……”
  马文才顿了顿。
  也许是气氛太好,也许是这样的祝英台又太像是自己记忆里的那个沉静女子,所以他选择了毫无隐瞒。
  “我想要全天下,都传遍我的美名。”
  再不会声名狼藉!
  ***
  三日后,入科考结束,为了显示公平,会稽学馆将成绩张榜于明道楼前,顿时生徒如云,将明道楼挤的水泄不通。
  “甲科第一,马文才。你听过这个马文才吗?”几个士子窃窃私语,“等等,乙科第一也是马文才?这哪里杀出来的人物?”
  “快看看,看看丙科第一是不是也是这个马文才!”
  几个学子垫起了脚尖,迫不及待地看向丙科的榜单。
  只见甲科榜单上的人数寥寥可数,总共也没有几排,从上数到下,也就三十余人而已。
  乙科人数略多一些,也就七八十人的人数,这还包括甲科一并投考的,许多甲科弟子去乙科上课只是旁听,有些射箭或律学是不学的,有些则不学礼乐,全部都学的并没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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